解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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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之花 - 09

克劳德的事在安吉尔心头挥之不去。

他仰躺在小旅馆的床上,姿势中规中矩,然后迟迟无法入睡。农村的被盖很软和,但是也很稀松,隔着薄薄的布能感觉到结成球的棉胎在里头翻滚,阴雨天散发着一阵淡淡的、陈旧的香甜味,有时候安吉尔也会在老人身上闻到这股味道,但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散发的。他闭上眼又睁开,眼前的黑暗没有任何变化,和米德加的夜不同,尼布尔海姆的雨夜里没有一点光。

雨水拍打在窗户上,渗进淅淅沥沥的潮意,安吉尔再次闭上眼。

然后他猛然翻起来,略过床头倚着的阔剑,径直前去抬起老旧的格子窗,夏季过于丰沛的雨水迎面扑来,令人睁不开眼,顷刻便湿透全身。安吉尔眯起眼,顶着骤雨抓住一只冰凉的小手,提人关窗一气呵成。

“你不会敲个门吗……这里可是二楼!”

 

将湿漉漉的小家伙弄干花费了一些时间。事实上,安吉尔本应该把他弄去泡个热水澡,但是房间没有独立卫浴。他命令男孩脱掉滴着水的衣服,自己从行李里翻出干净的制服粗鲁地替他抹了抹身子,最后把人塞进被窝里——那里还留有一些体温——再去查看暖水瓶里还剩多少热水。

灯亮了起来。来回的脚步声令木头楼阁发出吱呀声响,不过楼下是大堂,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的安眠。

克劳德捧着铁杯的时候还有些发愣。他嗅了嗅热茶,然后觉得手心微烫,便把手缩回被子里,隔着厚厚的一层捧住,小口啜饮着,同时也在观察特种兵的表情。

 

窗边的水渍是无法挽回了,安吉尔盘算着明天托辞忘记关窗,少不了一阵牢骚。收拾好一切凌乱的痕迹后,他拉过笨重老式的高背椅,交握双手搭在敞开的膝盖上,身体微微前倾,却不知道该从哪开始。

闲言碎语足够他知道想知道的,克劳德·斯特莱夫,那个女人的孩子,与千千万万的不幸儿童一样,但是又有太多的地方不同。安吉尔拿不准对这样一个早熟又戒备的孩子该什么态度,哪怕他是一个可靠的长官、朋友,这不代表他同样能应付其他困境。

 

最后,克劳德打破了沉默。

“狼不见了。”

“什么?”安吉尔一下子没绷住,严肃的表情裂开了。

克劳德踌躇了一下——安吉尔这次能看出来是踌躇了,“魔晄炉里有一窝狼……”

“你又去魔晄炉了。”安吉尔肯定地说。这次克劳德垂下视线,安吉尔不知道那究竟意味着抱歉、羞愧还是无所谓,不过并不重要,这件事可以稍后再讨论。“所以你冒着大雨、危险地爬上二楼,就为了和我讨论一窝狼崽?别这样,看着我。如果你需要帮助就必须直接说,我猜不出来。”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大好,他放缓了语速,“求助不是什么羞耻的事,从来不是。”

蓝眼睛猛然抬起,然后又迅速暗淡下去,失落是那么显而易见,“你明天要离开了,是吗?”

“是。但是也可以延期,如果必要的话。有什么是我能做的?”

意料之中的沉默,但是安吉尔明白他会得到答案的,如果那真的十分要紧。

 

安吉尔也在观察克劳德。他的在意不是没来由的。安吉尔一贯欣赏那些努力上进的人,这孩子身上有一切他喜欢的特质,甚至太过了,所以他忍不住想要拉上一把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“妈妈需要更好的医生,我需要很多的钱。”克劳德开口。他深思熟虑,准备好了全套说辞,否则不会如此流畅,“我们来做个交易。”

安吉尔消化了一会,这段话本身是直截了当的,但正因如此才显得奇怪,“你多少岁了?”

“六……七岁。”

安吉尔没注意到话语里诡异的停顿,直到后来去登记信息时,他才惊讶地发现这一天是克劳德的生日,随之而来的是无奈与懊恼。现在的他只是回忆自己七岁是什么样子的,似乎是在田里扑青蛙?他还记得自己把小青蛙绑在田里晃悠,然后钓上更大的青蛙的蠢事。

早熟已经不足以形容了,但是有萨菲罗斯这样的例子在前,也并非不能接受。

见安吉尔若有所思,克劳德放下杯子掀开被子,拖着“毛衣连衣裙”跳下床,将一直悄悄攥着的东西举到安吉尔面前。

安吉尔神色变了。

那是一颗召唤魔石。不应该出现在克劳德手上的东西。

“你在哪里拿到的?”安吉尔严肃地问。他用三根手指捏起红得玲珑剔透的小球,然后落到手心滚了一圈观察。微微的热意流淌,他不敢随意召唤,却也明白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魔石。“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?”他想起了另一个问题,不过比起魔石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。

“魔石。水塔里捡的。”

安吉尔等了一会,却没等到下文,“就这样?”

“我没说谎。”克劳德平静地看着安吉尔。

“不,我不是……”安吉尔一滞,然后无奈叹了口气,“好吧,我确实不相信,你必须告诉我真相,否则我不会答应任何要求。”话一出口安吉尔有点懊悔,他习惯了下达命令。不过转念一想并没有更好的办法,也就只有静静地等待回答。

是旅行者?或者潜逃的盗贼?

“这就是真相。”

“那就想办法让我相信。”安吉尔皱起眉,讶异于这孩子的倔强,“克劳德,你想一想,如果我这样告诉你,你会相信吗?”

克劳德盯着安吉尔,玻璃般无机质的的蓝眼睛一眨不眨,看得安吉尔浑身不自在——他必须坚定地说服自己没做错,否则总有一种在欺负小孩子的错觉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克劳德轻声说,听不出什么情绪,“还给我吧。”

 

这可真是出乎意料。

安吉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看着克劳德伸出讨要的手,只好把魔石放了回去。他不是这个意思……他不是要拒绝他,难道他的语气有那么糟糕吗?

 

“斯特莱夫夫人……?”

“我会和其他人交易的。”几乎是立刻回答,似乎一早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,克劳德点点头,“谢谢你的帮助,那笔钱暂时无法还给你,但是我会记住的。”

“等等……”

“我可以再待一会吗?等雨——”

不行。”安吉尔粗暴地打断他。克劳德闭上嘴,一言不发马上开始脱衣服。意识到他是要换成自己的湿衣服回去,安吉尔紧抿着嘴,硬朗的五官绷得阴沉无比,他伸手把衣服拉了回去。“见鬼坐回去!好好听别人说话!”见克劳德茫然地站着,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然后站起来想把男孩丢回床上。

克劳德一缩,避开了安吉尔的手。

 

尴尬的沉默在他们当中蔓延,安吉尔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做什么。他没有错,他只是不能相信,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相信。但很多事不是由对错来定义的,他的目的是帮助这个孩子,而不是把他推开。

“我……我很抱歉。”语气有些迟疑和无奈,他收回手,如果这能让男孩放松点的话,“这个话题结束了。我答应你。”

克劳德脸上迷惘更甚,“为什么?”

“我并不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它的,没有意义,我不是商人,不会想多搞几颗。我只是担心过程会不会对你有害。如果没有,就此打住。但是你不能和别人交易,太危险了,所以我答应你。”

“我不明白。”

“哪里有问题吗?”

克劳德愣愣地盯着安吉尔,或者某个很像安吉尔的人,他看上去是那么的难过。有一瞬间安吉尔觉得觉得他眼中波光闪烁,像是要哭泣一般,迷茫和委屈看得人心疼,但是很快又被冷漠取代。“那不重要。你答应了,现在魔石是你的了。”

安吉尔点头,他们的对话终于迈出一步,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纠结。他靠上椅背,姿势变得不那么认真,也留下了更多的间距。“然后呢?”他认为克劳德不至于毫无想法,但是……社交能力实在令人担心,“去什么地方找医生?再之后要怎么生活?”

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,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,但是在安吉尔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,男孩开口了,“在附近的大城市找医院。”听起来挺合理,然而下一句话令安吉尔措手不及,“已经来不及了,我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地离开。”

 

回答完后克劳德安静地看着他,似乎在等待下一个问题。那双眼睛玻璃珠子似的,令安吉尔想起摆设在橱柜里的人偶,在圆盘之上,宝石与布料琳琅满目的店里总是能看到。安吉尔没有移开视线,尽管这令他很不自在,但他还是试图在其中找寻一些痕迹——压抑、失落、冷漠以外的痕迹。他觉得应该存在的,如同余烬里的火种,需要一丝风、一团干燥的秸秆。

语言是不可信的,唯有行动能证明一切,而安吉尔足够细致,也足够固执。

 

“你知道吗?”安吉尔忽然开口,“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谁像你一样努力活着。”

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。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不幸,活着的本能令无数人挣扎其中,却鲜少能活得像个人类。可是这个小鬼就是这么的顽固,不让自己好过,也不让安吉尔好过。对母亲的眷恋、对责任的坚守、对生活的反抗,将他牢牢地维系在人类的边缘,像是雪地里冒出尖来的灯芯草,生命是如此坚韧。

可是也如此脆弱。

生活已经对他如此不公,如果再夺走他的母亲,会发生什么呢?安吉尔一点也不想知道。他只知道一点,那就是克劳德不是那种能独自活下去的人。

“你值得更好的人生,更广阔的世界。有想过要读书吗?你可能见过很多孩子讨厌上学、甚至逃课,但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。”安吉尔循循善诱,尽可能的柔和,再柔和,“你也需要玩耍,和同龄的孩子成为朋友,还要拥有一些爱好……现在你可能不感兴趣,但是会有很大的帮助……”

一直没有回应令这场对话很像自言自语。安吉尔也没觉得尴尬,他只是觉得自己表现不够好,没能让克劳德生出哪怕是一点对外面的向往。“也不必担心钱的问题……我不是在施舍你,米德加有军队学校,都是有补贴的,也提供贷款,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提供担保……”顿了一下,安吉尔小心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,“最重要的是,那里对魔晄中毒的治疗很有经验。”

泪水盈满了克劳德的眼眶,这次安吉尔没有看错。他轻颤睫毛,没有眨眼,他不想让眼泪落下来。最后他还是不甘心地将脸埋在安吉尔的毛衣里,擦干净了那一点温热的液体。

 

天啊……他是那么漂亮……那么美好……安吉尔屏住了呼吸,注视克劳德流泪的双眼。他想看得更多,这孩子本来就该是这种表情,想哭就哭,想笑就笑,而不是被苦难压迫得要藏起所有情感。如果说先前他还为仓促的决定有所疑虑的话,现在——完全没有了。

 

“我……”克劳德移开视线,又转回来看看安吉尔,再别开脸,“我不明白。”

又是这个答案?但是安吉尔很有耐心,他明白自己已经找到了突破口,正要触碰到男孩柔软的内心。

“那就问吧,我会回答的。”

“值得吗?”克劳德低下头轻声问。

“什么值得?”

“这些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,还会带来许多麻烦,根本不值得。所以你不该这么做。”

“……确实不值得。”安吉尔诚恳地说。

他惊奇地发现,哪怕不太能理解克劳德的想法,此刻却也能辨别出某些情感,它们太过明显强烈——羞愧,自我厌恶,以及匪夷所思的放松。像是一只流浪的野狗,伤痕累累,对任何善意都感到怀疑和恐惧,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。

却又那么渴望,一点来自他人的好意就能让他哭泣。

 

“可是我想这么做。”

他听见自己说。

 

 

 

世界不从来就不是善意的。

他的童年过得不尽人意,少年时期糟糕透顶,成年后更是如希德形容般“他妈的”乱七八糟。世界过早的向他展示了残酷的一面,教会他防备与怀疑,退缩与拒绝,却也教会了他善意的难能可贵。他的身边总是不乏愿意伸出手的人,扎克斯、爱丽丝、蒂法,还有其他许多现在则遇到了安吉尔。他明白有些人确实天性高尚,乐于助人,他们的关心真诚无疑。

只是……只是他受不了。

 

太珍贵、太美好了。

那不是他能拥有的东西,一旦试图抓在手心,总是会很快地失去。如果失去那么痛苦,一开始就不应该拥有。

 

克劳德犹疑甚至是恐惧地看着安吉尔。特种兵正站在他面前,仔仔细细地检视他身上是否有任何遗漏的伤痕。他的目光小心专注,每一次眨眼都写满了“我很担心”。最后,安吉尔松了口气,重新对上克劳德的双眼。

“要跟我回去吗?”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,只是微笑着询问。

克劳德微微张口,却说不出一个字,仿佛任何一点声音就会让面前的梦境破碎。他想走过去,但又马又压抑住这股冲动,他不能再前进一步,现在就应该拒绝安吉尔。

他绝望地发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,不自觉地迈出一小步,然后烫着般迅速缩回。

笑意渐渐扩大,这个信号足够了。克劳德也许走不过来,但是安吉尔可以走过去。他大手勾住男孩的肩膀,结结实实地把他按在胸膛给了个熊抱,低下头亲吻他的头发,然后一遍又一遍地顺着脊背抚摸。

抓住你了。

他仿佛这么说道。

 

烟味,还有一点汗臭味,却是令人安心的味道。

克劳德闭上眼,滚烫的情绪在胸口沸腾,现在没有恐惧了,喜悦几乎令他颤抖。他明白自己再也无法离开了。于是他伸出手,紧紧地抱住安吉尔的脖子,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。魔晄苦涩辛辣的味道还留在口中,但这一次他不再厌恶这种恶心的感觉,不再想起实验室里无助的日日夜夜,只记得现在获得了拥抱安吉尔的权利,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。

盖亚啊……这么幸福真的可以吗……他真的有这个资格吗……

 

“对不起,克劳德。”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安吉尔低沉的嗓音带着奇异的魔力,“不想说就别说,我不会再问,只是别再让我这么担心,我不想失去你。我只想知道,我能够成为你的家人吗?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?”

“安吉尔,”微微摇头,男孩柔软的声音响起,“请带我回家。”

他觉得眼皮越来越沉,意识越来越混乱。与萨菲罗斯纠缠的一晚耗尽了所有的体力,魔晄里过多的信息也消耗了他的精神。但是他不能在萨菲罗斯面前放下警惕,不能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,那个人不能是萨菲罗斯。奇怪的是,他现在才感到疲倦……可是疲倦也不错……他知道他是安全的了,不只是现在,还有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东西消失了。

疲倦是一种懒洋洋的舒适感,将他往更深的混沌带去。拥抱他的力度、落在脊背上的手、有力的心跳,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。他无法控制地放松了身体,将重心倚靠在了安吉尔身上,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。

“请这么做……我很喜欢……我想这么做……”

 

安吉尔怀里一沉,他轻轻晃了晃,发觉克劳德睡着了。

他抬起头来,银发的友人正抱着双臂盯着他,那表情就像是要说些什么。都是这样的不是吗?开口前盯着对象欲言又止的模样,哪怕将军也不会例外。但是萨菲罗斯最后没有说出来——至少是没有把他想说的说出来,他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,“现在他是你的了,请便。”

“萨菲罗斯,真的非常——”

“不必跟我说那个词。”

“但我还是要说,谢谢。我知道这是为我做的,即使它对你而言可能轻而易举,但是我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。”安吉尔试着移动克劳德位置好让他睡得自然些,但是他发觉虽然睡着了,可是圈在他脖子上的手还是很紧,没办法给男孩换个更舒服的姿势。他无奈地笑了笑,就这样把克劳德抱了起来。“我会再和你聊聊的,回头见。”

萨菲罗斯不置可否,他知道安吉尔某种意义上就是这么麻烦的人。不过这件事真的没什么,况且他难得度过了一个这么愉快的夜晚,也许是他要感谢安吉尔。

但同时他也十分困惑。

从他的视角来看,事情是这样的。安吉尔问克劳德愿不愿意回去,一阵沉默,拥抱……然后事情就忽然结束了。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?萨菲罗斯承认自己确实不大理解普通人的事,却从未体会如此之深的隔阂,仿佛面前站着两个外星人,用他不知道的方式完成了一场复杂的交谈。但是他又确切地感觉到空气里的某些东西变了,变得更加温暖、柔和,以及令人放松。虽然不理解,但是他感受到了这种舒适的味道。

克劳德总是有能力将事情变得很复杂。

复杂却不一定是坏事。

 

“安吉尔,”他忽然说道,神情是若有所思,“总是这样吗?和一个人变得亲近,总是这么……困难?”安吉尔与克劳德之间纠结的相处模式看得他不由得咋舌,也许现在情况变得简单,但过程还是太难了,如果和应付一只巨角或者米德加巨蟒相比。

安吉尔离开的步伐一顿,第一次听到萨菲罗斯询问这方面的问题。“不一定……”他迟疑地说,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说法来,“不过萨非,事实上,克劳德还没你一半难搞。”

安吉尔的冷幽默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。

 

 

 

 

怖恐袭击过去了两个星期左右,余波便渐渐歇了。期间只发生了一轮小小的游行,一贯秉持高压政策的神罗却没有进行镇压,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言论对神罗有利。怒火被倾倒在五台人身上,更多的武器、物资还有士兵被送往战场。“神罗方牢牢占据优势”“形势一片大好”是官方说法,但事实上,没有具体的胜利消息传来,战争陷入了某种程度上的胶着。考虑到神罗的科技、人力、物资支持而言,现状出乎所有人意料,五台人不知怎的设法克服了恶劣的条件,成功将神罗拖进了持久战的泥淖里。

不过,这对隔了一个大陆之远的米德加而言,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。无法理解战争残酷的人们正沉浸在圣诞节前的欢乐气氛中,等待平安夜宁静祥和的聚会。

 

卢法斯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断断续续地哼着歌,漫步在宽阔干净的街道上,积雪早已被工人们扫净。他穿着路上随便买来的羽绒服、加厚的牛仔裤,踩着没有任何特色的运动鞋,看上去与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的大男孩没有区别。街上人不多,毕竟正是工作时间,冷清的风刮得脸有点僵硬。他有点怀念自带空调的跑车,当然不是撞烂的那部,而是被他留在几个街区以外当诱饵的那部。在摆脱塔克斯这件事上,也许他的经验比任何人都要丰富。

他搓了搓脸,停在教会学校门前,吐掉已经没有味道的口香糖,眯着眼欣赏门前的婴儿天使雕塑。守门的中年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,想知道有什么事。

“先生,我想进去。”卢法斯忽然说道。

“你是谁?有预约吗?”惯例的询问,不带恶意或善意的,但因为只是个少年所以有些好奇,毕竟现在也是上课时间。

“我来看看弟弟,克劳德·修雷,两个星期前才转来这儿的。”谎言信口拈来,卢法斯露出一个有些忧虑的、勉强的笑,“你知道的,那场怖恐袭击——我跟父亲说过让他留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,但是他不同意,说是男孩子应该坚强。他应该在二年级,能不能告诉他卢法斯哥哥来了?就看一眼,我在寄宿学校,事情发生后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,今天还是偷跑出来的。”

“哦——”门卫露出了然的神色,看卢法斯的眼神都不一样了,那是一种理解、同情以及赞赏的眼神,“那确实够呛,你等等,我去和老师说一声。”

卢法斯感激地笑笑,看着门卫朝教学楼走去。太顺利了,他吹了声口哨,心情好得无以复加。

 

简直顺利过了头。

卢法斯被带到了会客室,那里有陈旧但是整洁软和的沙发,也有个漂亮的大壁炉,但只是个干净摆设,圆盘上还是以现代建筑为主,供暖是靠电力的。他感觉冻过后的耳朵现在有些发热,估计现在是通红的,看起来简直是在害羞。不过害羞也没什么不好,会得到更为友善的对待。

接到消息的班主任之前先跟他谈了谈。她极为严肃地讲述了克劳德在班级里孤僻的表现,不与任何同学交流,老师问话的时候也不怎么搭理,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,偶尔会看从家里带来的书——超出他的年龄的军事杂志,不过女教师只是认为他在看上面飞机大炮的图片。简言之,有着严重的心理问题,她要求卢法斯给“父亲”带话,克劳德需要的不是学校而是心理医生。

卢法斯认真地听着,时不时点头露出担忧的神色——虽然不是真的担心,这次倒是真的有点不高兴。他当然明白这不关那场袭击什么事,那小鬼一直是这样的,但是这也意味着克劳德先前有过严重的心理创伤,这种沉默寡言已经超过性格使然的范畴了。他不大清楚克劳德之前遭遇过什么,但那是比性命威胁更糟糕的事。想到这点,卢法斯的的感觉不太好。

很不好。

他已经知道当时修雷特种兵为什么揍他了,他本以为车祸什么的问题,没想到是厕所里的狼藉令特种兵产生了某些联想。而说实话,这样的联想反过来给了卢法斯更多遐想的空间。安吉尔对克劳德的事肯定是了解的,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反应,是否意味着……?不过事情的可能很多,卢法斯不会被这个猜想困死,也不打算多问什么。他感觉不太好,但也就这种程度了,毕竟克劳德不是他的什么人。

……好吧,是弟弟。

尊敬的巴利诺先生亲自跟他说明了情况,并且表示克劳德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威胁,也告诫他不要再动手。

 

那个女人。

其实卢法斯是有点印象的。

 

“好好跟哥哥聊聊,现在想回家的话也可以,记得说一声。”女教师推了推男孩,向卢法斯点头示意,然后掩上们把空间留给这对兄弟。

克劳德坐上对面的沙发,眉梢一挑,没学出戏谑的味道,倒是显得稚气十足,“哥哥?这种借口也想得出来。”

难道他不知道?卢法斯诧异,然后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。现在他拿不准注意要不要说出来。一方面,他并不希望克劳德知道这件事,安安分分地姓修雷就够了;但是另一方面,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兄弟,反正已经足够多。他不认为克劳德会因身份的变化而有所改变,毕竟在那种情况下都选择了救他,竟然出乎意料的是个好孩子?

况且——

能看到克劳德不情愿的表情不是很棒吗?他就是喜欢看到男孩不高兴的样子,至少比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孔要好得多。

“我不这么认为,亲爱的弟弟。”卢法斯露出今天第一个真诚意义上的微笑,尽管看起来非常可恶,“胡妮丝女士原本的姓氏是神罗。”然后静静地等待男孩的反应。

 

理解这句话花了克劳德一些时间。

热巧克力上蒸腾的雾气渐渐消失了,液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奶皮。克劳德就这样盯着杯子,眼睛以恒定且迟缓的频率眨着,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。卢法斯仔细观察着每一丝细微的变化,正因为猜不出来才分外有趣。

眨眼停止,克劳德猛然抬起头,“那个包裹……”

“……什么包裹?”

视线迅速移开。“没什么。”这种说辞让卢法斯确信一定隐瞒了什么,虽然对新弟弟的小秘密很感兴趣,但是他知道直接的询问是不会有结果的,不如继续等待对方的话语中的漏洞。“你说的是真的?”克劳德重新盯着卢法斯,看上去就像在恳求“请告诉我这是假的”。

“骗你有什么好处?”卢法斯耸肩,“有什么感想,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?”

“没有。”克劳德生硬地回答。

中规中矩的回答,很有克劳德的风格。但是卢法斯很快就发觉不对劲,克劳德咬紧牙,压抑着颤抖,脸上已经不是白皙而是苍白了。忽然他一只手压着胃一只手捂住嘴,团起身子干呕起来。

不是吧……有这么恶心?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看着男孩颤动的背,卢法斯微妙地感觉被嫌弃了。他犹豫了一下,看见男孩眼角湿漉漉的,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兮兮的,最终还是站起来走了过去。“别吐我身上啊。”他郑重声明道,然后沙发一陷坐到了克劳德身边,伸手想给他拍拍,这可是谁都没有的待遇。

手落到了空处。

克劳德一下窜了出去,“你想做什么?”他深呼吸了一下,咽下嘴里的酸味,“所以你想杀我?”

卢法斯自然地收回手,无所谓地点头,“没错。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,我资助了那次袭击,顺带要求他们把你也处理掉,只是不知为何他们没有动手。当然,你在PHS里的精彩表现依旧记忆如新。”

谎言。”克劳德肯定地说,他对卢法斯的了解甚至比本人更甚,“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。他们根本没认出我。”

“哦——”卢法斯拉长语调,“所以呢?对你而言没什么坏处,至少没有性命威胁了。”

“你在杀人。”

“人都是要死的,或早或晚,早一点又不是坏事。”

“那你怎么不去死?”

 

话一出口,不大的房间陡然安静下来。这句话分量太重、太可怕,至少对克劳德而言,而卢法斯紧盯男孩,忽然轻蔑一笑,“这就是真正的你?比我想象的要好玩啊。”

少年优雅地伸了个懒腰,晃动脑袋时关节咔哒作响。然后他扯开运动服的拉链,从贴身的枪带上抽出银色的左轮手枪,在克劳德绷紧身子的时候忽然调转枪头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。

“咻——咻咻咻——有没有很惊喜?”金发少年笑嘻嘻地问,带着笑意的蓝眼睛与克劳德不同,更浅淡,也更冰冷。空出来左手从腋下抽出另一把手枪丢到克劳德脚下,那是一柄黑色的,“喏,那里面也填了一颗子弹,要不要来赌一把?我死了就不会再祸害无辜群众了,对你而言也很合算吧?”

“你是撞坏了脑子吗?”克劳德忍不住问道,直直站好一动不动,“还是一直脑子有病?”

“我猜是一直。”卢法斯拉开击锤,然后食指直接搭上扳机,“事实上每个人都有病,可能我只是病得比较重。一人一轮,看看谁先中彩?”啪!他二话不说扣下扳机,然后诧异地眯眼看进黑洞洞的枪管,“哇哦,今天运气真不错!”

在卢法斯再次拉开击锤以前,克劳德迅速捡起地上的枪。卢法斯称赞了他的果断,然后好奇地问:“不是说好了一个字都不信吗?”

克劳德沉默地拍开弹膛,里面确实只有一发子弹,倒出来掂掂是实弹,又按部就班地填了回去。他们没有人提起这件事——一个七岁男孩熟练地拆装枪——毕竟比起其他的部分算得上平凡了。克劳德把弹膛拍回去并转动了几圈,一步一步按照卢法斯的要求做,他知道多余的动作足够这个疯子发神经了。年轻的卢法斯在计谋上没有那么深思熟虑,但是疯狂早已超凡脱俗,所幸男孩在应付他一事上已经得心应手。

“我也要对着脑袋?”

“你也会害怕?是的,对着脑袋,游戏必须遵守规则。”卢法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,他极为认真地探寻着、揣摩着,要将克劳德逼入绝境。他想知道那个晚上的选择究竟是为什么,想得不得了。火光、钢筋还有鲜血闪烁在他脑海中,最挥之不去的是那双泛着绿意的蓝眼睛,而现在眼睛的主人就在他面前。“或许我可以添点彩头,如果你赢了,安吉尔的事我就不计较。”

“你死在这里,我和安吉尔都得死。”克劳德面无表情地提醒,他搞不懂卢法斯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。

“不矛盾,我不计较,不过我父亲会计较,我也没办法。或者我应该计较更多?比如你是怎么从车上逃——”

克劳德拉开击锤,瞄准了自己,觉得被卢法斯牵着走的自己简直是白痴,“如果我死了,别通知安吉尔。”他顿了一下,如鲠在喉地补充,“……让萨菲罗斯来处理。”

不去管对方好奇的视线,与卢法斯交谈最有效的方式,就是什么也不谈。

 

啪!

清脆一击,安全的声音。

 

卢法斯满意勾起嘴角,准备再次举起手枪,但是咔哒一声,克劳德扳开击锤瞄准了自己。不可思议地睁大眼,在卢法斯难以置信的目光下,克劳德镇静且迅速地扣下第二发。空枪。没有任何言语的空隙,男孩马上再次扳开击锤。

“等等——”卢法斯的心跳骤然加速,他几乎能听到胸腔里剧烈的咚咚声。不是……不应该这样……他不会……

啪。第三发空。

但是卢法斯甚至没有松口气的机会,咔哒一声击锤再次被拉开。卢法斯下意识瞄准克劳德的手,他的枪法甚至比某些塔克斯还要了得,这场愚蠢的游戏该终止了。

啪啪。两发空枪。

与此同时克劳德第五次拉开击锤。

 

卢法斯记不大清究竟发生了什么,太紧张、太混乱了,一切画面都变得支离破碎。膝盖很痛,跪得太猛。手枪在争抢中被甩去一边,回过神来的时候男孩已经被他压在身下,因为疼痛微微扭曲脸,但是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得意,“我赢了。”

 

“不要命了吗!”卢法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话,他破口大骂,直到此刻才感觉到血液重新流动,冰冷的肢体重新温暖起来。他咽了口唾沫,平复着呼吸,发觉自己竟然在微微颤抖。够了。太多了。他不想去确认子弹究竟在第五还是第六发,也不想再试探这个孩子,再这样下去克劳德会死,他确信无疑。

他现在相信克劳德是真的在乎他的性命了,只是不明白为什么。

“安吉尔的事,还有——”

“闭嘴。”他颓然地垂下头,额头抵在克劳德脸边的地上,闷闷地开口,“你是傻瓜么……”他的声音竟有点哭腔。糟糕透了。他的心跳还是慢不下来,砰咚砰咚跳着,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,“是的,你赢了……所以不必再做什么……已经可以了……”

 

圣母礼赞的歌唱声隐约从门外传来,柔和的、轻缓的。

美好的。

 

克劳德动了动手,卢法斯才发觉自己扔紧紧攥着对方,坐起来松开的时候手心细细密密全是汗。他看着男孩平静的眼,仿佛听到对方在说“玩够了吗?”,他不喜欢这种看小孩子胡闹的表情,但是这次却无法生气。他颤抖着嘴唇,半天没能说出话来,最后泄愤般抱紧了这个孩子,死命地揉他一头乱翘的金毛。

男孩挣扎了一下,感觉到对方的颤抖后,顺服地、试探性地拍了拍卢法斯的背——利落地从腰际摸出最后一把手枪,接着一脚猛地把卢法斯踹开。

从弹匣里退出最后一发子弹,克劳德把手枪丢了回去,地上和沙发上的左轮也如法炮制。最后他把所有子弹揣进兜里,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去。

少年吃痛地捂着肚子跪在地上,“等等!我道歉!你想怎么做都行!”只是别就这样离开——“到饭点了。”克劳德在门边逗留了片刻,犹豫了一下,“你要来吗?”

 

What?

卢法斯看着阳光下天使般美丽的小男孩,忽然生出了某种想要倒带重来的欲望。

 

 

 

他吃东西的样子十分赏心悦目。

卢法斯漫不经心地咬着三明治,他讨厌面包部分速冻过的那种钢铁般冷硬的味道,炸鸡排软塌塌的十分恶心,培根更是不知道用什么碎肉拼起来的,还有生菜,叶边发褐地皱起来看得人倒尽胃口。明明他是为了逃避学校难吃的套餐才出来的,却见识到了更为可怕的食物。卢法斯极力忽略糟糕透顶的口感,然后注意全落到了克劳德身上。

他们并排坐在教堂的长椅上,分享着昏暗里的一点烛火。

非常安静、仔细的进食,一口咬得很大,脸颊鼓鼓囊囊,咀嚼的时候没发出一点声响。脸颊,湿润的嘴唇,舔上牙齿的舌尖,甚至三明治咬出来的一小圈弧度都洋溢着可爱的气息。也就这副光景能够下饭了。

“你在看什么?”克劳德舔掉嘴角的沙拉酱,偏头问道。然后他注意到卢法斯手上剩下的大半三明治,微微皱眉,“为什么不吃?”

“我不喜欢三明治。”卢法斯最终还是没用上讨厌这个词。

“你应该早点说的。”克劳德以责备的口吻说道,“这样我就不用买了。”

正常人会是这种回答吗?卢法斯眯起眼,有点不高兴了。但是很快他又泄了气,因为他的想法在克劳德面前屁用没有,男孩不会在意的,更不可能讨好地满足他的要求。比如——

“我想要别的。”卢法斯放下三明治,还是决定尝试一下。

“闭嘴吃你的。”果然,克劳德毫无同情,甚至心情变得更恶劣了,“或者自己滚去买。”

那也得有刷卡的地方,卢法斯有点委屈地想。克劳德对他的态度还没对陌生人友善。他放下纸包,不吃只是饿肚子,再吃下去搞不好会拉肚子,权衡之下他最终决定等晚餐。闲来无事只好打量着教堂的装饰,马马虎虎,一个教堂该有的样子。

 

“为什么要来这里?你似乎不是第一次来?”虽然克劳德一脸『闭嘴,我不想和你说话』的嫌弃表情,但是卢法斯还是试图搭话。作为商人的孩子,他所学到的最有用的部分大概就是机会是试出来的,反正情况不会更糟。

“这里的人……很好。”克劳德微笑起来,卢法斯看呆了,他从未想过克劳德可以这样笑……他从未想过克劳德会笑。男孩总是冷漠着脸,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值得他开心。但是现在他笑了,美丽胜过卢法斯所见过的最为热烈的花儿。

他想一直看他笑。

注意到卢法斯的眼神,克劳德压下嘴角,但他的声音依旧是放松的、怀念的,“掉下来以后,有人救了我,帮了我很多的忙。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,然后,我想再见到她。”他垂下眼,有些失落,“我一直想见她。”

 “我……我很抱歉。”引以为傲的口才现在只剩磕磕巴巴,见鬼的不会更糟,提起这件事简直蠢透了,“需要帮忙找吗?”

“别做多余的事。”也许是因为教堂的气氛,警告的话也变得和缓起来。克劳德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,“不用道歉,我很喜欢这里,以后可以经常来了。”他在PHS上定了个闹钟,用脚踢踢卢法斯叫他坐远点,然后就着书包躺了下来,“你请便。”

他看上去很孤独,卢法斯想。自己也很孤独,所以能看出来,两个孤独的灵魂总是相似的。

“嘿,需要一个更软的枕头吗?”卢法斯拍拍大腿,意图打破沉默,他不想对话这么快就结束。

“不需要。”克劳德无情地回答。

卢法斯无可奈何地看着男孩闭上眼。他觉得不可思议。自己曾试图杀掉他,然而现在却正担心他睡得舒不舒服,待会睡着了会不会觉得冷。但更不可思议的是……他不讨厌这种感觉,尽管吃力不讨好,却带给他一阵久违的安宁。

从他所憎恨的现实中逃避的安宁。

 

“睡着了吗?”卢法斯蹲到克劳德头边,朝男孩的脸蛋吹了口气。

“睡着了。”克劳德回答。

卢法斯轻轻笑出声,直到克劳德睁眼怒目而视才停下来,但是说实话不是被震慑到而是觉得太可爱了。他想摸摸男孩柔软漂亮的金发,但是知道会被厌恶所以没有下手。“商量个事,最后一件事。我现在有点良心不安,想忏悔一下……”

“神父在里面。”

“还真是不留情面,至少听完吧……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,什么都可以,有兴趣吗?”

“没兴趣。”

“……”

卢法斯,十五岁,寡头大亨的继承人,生平第一次被拒绝得如此彻底。他苦笑着摇摇头,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克劳德身上,反正教堂里也不怎么冷。“没关系,我等着,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。”

 

卢法斯无声无息地摸出手枪,对准了毫无防备的男孩。手枪的枪管里还留着一发子弹,最初上膛再将弹匣填满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。

事情停留在他雇佣五台人来暗杀私生子就足够了,飞扬跋扈的大少爷无法容忍争夺家产的私生子是个不错的理由,哪怕克劳德不是巴利诺的孩子,总是有威胁性的。只要他是威胁,对卢法斯而言便足够了。

一个秘密总需要另一个来掩盖。

他从一开始就不讨厌这个孩子,或者说是无视了,兄弟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不少,只是克劳德出现得恰到好处,能让他从塔克斯的监视下遮掩自己的秘密。

 

深深叹了口气,卢法斯垂下枪管。

这下他确定自己是再也做不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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