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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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之花 - 29

29.神与人(上)


那是一种本能的、生理上的厌恶。

萨菲罗斯停下脚步,回望地下研究所,里头发生了一些他没有预见的变化。克劳德?他还能做什么?抱着戏谑的心态,萨菲罗斯不紧不慢往回走。地下特种兵审慎地注视他,不明白将军为何去而复返;这也意味着,萨菲罗斯所感觉到的变化并未被察觉。有趣。

他回到实验室里,爱丽丝任躺在那,散落的长发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美丽的人偶。不打算投以更多视线,萨菲罗斯凝视着地上的拖痕,快步跟上,一直走到实验室的尽头。他竟没注意到这里还有扇门。当他想要走进去时,半透明的虚拟投影阻挡在他身前。

露克蕾西娅。

萨菲罗斯撞碎他,就像孩童碾死一只蚂蚁,甚至不能带来一丝波澜。露克蕾西娅怔怔地站着,忽然又闪现到他跟前,光粒再次四散飘零,再闪现……她急切地想说点什么,但是瞧见萨菲罗斯不耐烦的漠视时,又不知怎么开口。

“萨菲罗斯……”

“杰诺娃比你更像个母亲。”萨菲罗斯不想听她那些无聊的把戏。他不擅长建立关系,但是他知道怎样最快地破坏它们。“她给了我生存的力量,你呢?除了子宫还提供了什么?”

“我……”声音变了,夹杂着无助的呜咽,“我……我很抱歉……”她后退了一些,慢慢透明了,“可是我想让你知道……我爱你。”

“爱?”

这个词让萨菲罗斯停下脚步。

现在他拥有了母亲,也许还是两个。这个事实为何如此令人发笑?在他需要母亲的时候,他渴望的是保护,是安抚,是拯救,是希望;当他成长得足以保护自己时,他只剩下好奇与探寻,对那曾让他有一瞬颤栗的情绪。但是现在,如她所言,他拥有它了,为人所爱了……这有什么意义吗?

他有点失望,只是有点。他其实快忘了有这回事。

“我不知道你是否有什么误解,女士。”他不相信言语,也不相信行动。他什么都不信。“不过你可以带着你廉价的爱滚了。”

小小的胜利并未让萨菲罗斯感到快慰。他站了一会,确定那个碍事的东西已经消失,这里重新属于他之后,这才再次迈开步伐。当他步入密室,看清里头的景象时,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栗顺着脊椎爬上后颈,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。

太恶心了。

他在实验室里曾面对无数怪物,当然,现在想来,自己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;但是他知道它们只是核酸与蛋白质,撇开外观不谈,本质上与一切生物并无差别。但是眼前的这个——该如何称呼?肉瘤?——如果只是肉瘤,还算不上什么;但是它上面扭曲地生长着稀疏的毛发、零散的牙齿,畸形的骨骼与内脏间或突出表面。那看起来就像……就像一个人被粗暴地拆开,然后胡乱地拼凑在一起,恶心得近乎冲击。

萨菲罗斯靠近它,发现银发之间夹杂着小撮的金色。他后退了一步,四下张望,实验室里空荡荡的,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。所以,就是这个了,他接受了现实。无言地轻轻触碰蠕动的肉球,黏滑的,温暖的,湿润的;萨菲罗斯莫名笑起来。

他知道发生了什么,并且因此感到异样的满足。

“这是你所希望的,对吗?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,如此恶心,如此丑陋……再合适不过,不是吗?”

 

变故突生。

黑色的雾气旋涡般笼罩了整个实验室,浓稠得几乎滴出墨汁来。萨菲罗斯后退了一些,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,他没有马上进行攻击或者驱散这诡异的雾气;他只是静静地旁观,甚至有点期待克劳德从阴影中再临,咆哮着向他复仇。

强烈的厌恶感在心头翻搅,无法控制的不安慢慢化开。

不安,他?

肉瘤如同心跳一样搏动着,扑通、扑通。直到某一刻,血液破体而出,肆意而狂乱地伸展开!晶莹洁白的骨骼咯咯生长着,速度之快以致能听到不断破碎与再生的交响;肌肉和血管飞速附着其上,锃亮的黑羽摇曳着冒出,最终密密地交织成漆黑的羽翼。

外层的包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,化成一滩恶臭的脓水,赤裸的双足踩在上面,却不沾一丝污秽。像是黑暗时代绘在圣堂的壁画,被羽翼所包裹,洁白莹润的肉体若隐若现,美丽的银发散发着淡淡辉芒,半阖的眼中神性流转。肌肉轻轻颤动紧绷,如同神明第一次以肉体行走于人世,当祂开始呼吸时,连呼吸都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。

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静谧中发生,萨菲罗斯无法发出声音,他的心沉了下去,仿佛破开了一个口,有什么东西永远地从那里流走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,前所未有,无法形容,就只是……只是难以忍受。

沉睡的神祇睁开双眼,嘴角微翘,与萨菲罗斯对上视线。

 

众神恩宠,光辉荣耀。

他是另一个萨菲罗斯。

 

“这可真是……别开生面。”

片翼天使向萨菲罗斯走来,一步一步,污秽如红海之水分开,为他让开道路。乌黑的角质渐渐淅出,包裹在那具过于阳刚完美的身体上,融合生长成与萨菲罗斯一模一样的大衣,让彼此看起来就是另一个自己。萨菲罗斯的心脏剧烈跳动着,因为骤然降临在身上的压迫感,不自觉地握紧正宗。

空气压缩成极致的一点,时空扭曲地延伸——旋即尖锐地爆开!

剧烈的气流爆鸣着撞向墙壁,脆弱的钢铁像布条般在可怖的尖叫中翻卷,扭曲成绽开的钢花。萨菲罗斯几乎感觉不到握着正宗的双手,巨大的冲击下撕裂的虎口喷着血,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上。他们对峙着,破碎的灯光稀稀拉拉洒下,片翼天使审视他年轻的脸,凉薄地弯起嘴角,似有不屑。

这副表情,萨菲罗斯再熟悉不过。

“你是……什么东西!”

一个交错分开,萨菲罗斯重新保持防守的势态。防守。握刀的手仍在颤抖,尚未从冲击中恢复,但是更无法平复的是震撼的内心。他紧盯从容不迫的天使,对方平稳地持着另一把正宗,耀眼的青光灼烧在眼中,似从地狱前来的复仇的堕天使,要让整个世界焚烧殆尽。

“你再清楚不过了,不是吗?”似笑非笑,“另一个我。”

“克劳德呢?”

“他属于我了。”片翼天使抚上自己的胸口,眼神温柔而缱绻。他再次看向萨菲罗斯,说不上赞叹还是讽刺,“我该感谢你的。但是为什么?我曾无数次尝试,为什么最后是你?”——什么意思?萨菲罗斯扛下又一次剧烈的突击,整个人倒射出去,穿透了层层幕墙。“为什么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你?”

至少……对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……萨菲罗斯啐掉一口血,满嘴的腥味。他的肺在冲击中受伤了,但是身体开始习惯过快过激的战斗节奏。正宗精确格挡住紧接而来的劈砍,一斜卸力后飞快后撤,拉开二人的距离。

他们已经来到外围地区,却没有任何支援。地下军团的特种兵们被支配了,如同断了线的傀儡般站着,诡异地见证这场战斗。

交战对双方而言都是别扭的,惯用左手的敌人生平仅见;但是适应的速度更快,刀光剑影眨眼之间,背景在余光中模糊成虚影一片。他们太过熟悉彼此,正宗与正宗碰撞,斜斜错开时擦出大片刺眼的火花;银光闪过,两柄野太刀划开完美对称的扇形,旋即以更为刁钻的角度相撞!

脚下碎石被冲劲震得飞溅。又一次绞在一起的对峙,双方死死锁在一起。萨菲罗斯咬牙,“克劳德在哪?”

“我不记得曾像你这么难堪,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,只会怯懦而无能地哭喊。”

片翼天使借力向后弹去,轻盈地跃上建筑物,腾转挪移升至高处。萨菲罗斯追了过去。“需要我送你点什么补偿吗?——你最喜欢的绝望?”成吨的石钟乳轰然砸下,避之不及的地下特种兵被巨石的潮涌碾成了污泥。浩大声势在空旷的洞穴中不断回响放大,一时之间只余烟尘与嗡鸣的余韵。

一线闪耀——!

萨菲罗斯划破重重烟幕,正宗自下而上猛地挑出,进攻路线不出意料再次被截断。片翼天使刻意退让着,游走着,像是戏耍老鼠的猫,只是在等待玩腻了进食的时刻。
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我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你。”他自顾自地说,因萨菲罗斯的愤怒而怜悯,又变作尖锐的嘲弄。“所以你简直让我恶心。既然决定了舍弃一切,为什么不更干脆些?你还在留恋什么毫无意义的东西?”

“这就是全部了?”架开刺向脖颈的一击,萨菲罗斯与对方一道疾速坠落,在崩落的碎石间偶尔落脚。“沉溺于虚假的幻象,不敢亲自面对我吗,克劳德!”

“……虚假?”又是一阵轻笑,“你是这么想的吗?”

再一次的兵刃相接,天使猛地舒展偌大的羽翼借力,黑羽纷纷扬扬。那片翅膀竟然不是单纯的附属物!萨菲罗斯感受到一股难以抗拒的斥力,一个失误下腾空了半秒。致命的半秒。刀尖刺进了肩膀,在他能够回击之前猛地一甩,重重地嵌进了岩壁中,血雨淅沥沥洒了一路。刚要抬手追击便紧随其后,银光缭乱,极速的八刀被压缩在一瞬,忽的炸开一团蓬松的血雾!

血水顺着岩壁慢慢流了下来。

萨菲罗斯狼狈不堪地喘息着,泛着泡沫的血哽沫在喉头。他在那狂暴的攻势中勉强避开要害,却不可避免地遭到重挫,到处都灼烧般剧痛着,眼前昏黑一片。但是他抬头,前所未有的不甘在眼中翻搅。他可以失败……他失败过……但那个人不能是自己!

“感受到这痛楚的真实了吗?”靴子碾上萨菲罗斯正要挥动正宗的手,对方并没有忘记,同样长度的武器对双方而言都是威胁,“不必不甘,能战胜萨菲罗斯的只有萨菲罗斯本身,于你而言亦是荣耀。”

“你究竟……是谁……?”

“你不知道杰诺娃的拟态能力吗?这是克劳德最为信赖的存在,是绝望中唯一的救赎,所他选择了萨菲罗斯。”恶趣味的微笑,当萨菲罗斯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时,他又忽然耸肩,“开玩笑的,我就是我。那是一个非常久远的故事……不过我没有向你说明的义务。”

“你只需要怀抱这样一个事实死去:克劳德是我的人偶,当他注视你时,不过是注视我的影子。我可以操纵他,刺痛他,撕碎他……我可以对他做任何我想做的事——但是那牧羊人的权柄不属于你,从不。”

正宗抵上萨菲罗斯的脖颈,一点一点没入——

 

“你杀了她?”惊讶地转头,刀尖亦随之离开,“不得不说做的不错,值得称赞。但是没有补刀却是个坏习惯。”

片翼天使丢下萨菲罗斯,仿佛认为那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,或者一个濒死的古代种远比萨菲罗斯更具威胁。他凝视碎石中静静绽放的死亡之花,弯下腰,无限爱怜地抚触碰冰冷的脸颊。正宗被缓缓插入她的胸膛,再一次地,重叠在最初的伤口上。

苍茫的雾气四溢着散开,冰霜凝结在她柔美的眉宇,直到被一片银白所覆盖。片翼天使松开正宗,让它停留在古代种的胸膛。

然后,他仿佛忘记了萨菲罗斯的存在,扬起了羽翼。

“你要做什么——”萨菲罗斯从岩壁跌落,沉重地砸进地面。他很快站起来,正宗撑着他的身体,摇摇欲坠,伤口却正快速地恢复。

“你听不见吗?”片翼天使向上方伸出手,能量凝聚在掌心,绽出耀眼的光芒,随后世界融化成纯白的一片。当漆黑重回视野,偌大的空洞透下清亮的天光,片翼天使站在其中,宛如圣洁的天神。“群星在呼唤。这颗星球只是无数星辰中渺小的沙粒,微不足道,毫无意义。唯有在宇宙静谧的黑暗中,才有永恒的存在。”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,他的轻轻笑着,“我要以星球为舟,航向永恒的黑暗。那会是只属于我们的、没有终点的旅程,从此再也不会分开。”

“克劳德会如何?”

微翘的嘴角慢慢压下。

片翼天使再次凝视萨菲罗斯的脸。那是一张满是血污、狼狈不堪的脸,比自己稍微年轻,在他看来甚至有些幼稚。心生厌恶。但是这样的萨菲罗斯征服了克劳德,他的克劳德,令他绝望,令他破碎。为什么会是他?

“知道你为何失败吗?”他傲慢地扬起眉梢,“我是萨菲罗斯,是神性之流出,而你只是人。你痛苦,你愤怒,你憎恨,你的眼中甚至流露着迷惘,你像个人类一样软弱无能;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只能仰望我,看着我夺走一切。”

“克劳德会如何!”

“那取决于你,萨菲罗斯。”一阵振翅,天使升向明亮的天空,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洞穴里,“舍弃更多,然后亲自来见证吧。”

而萨菲罗斯,留在了地狱。

 

 

 

当安吉尔抵达战场时,被眼前的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:萨菲罗斯悬在米德加的顶点,伸展着黑色的片翼,风暴应他召唤而生,不详的漆黑急遽笼罩了庞大的城市,一直延伸向遥远的天际。当他打算进一步行动时,忽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,逼迫得他几乎动弹不得。当他回头,发现特种兵们诡异地站在原地,狭细的瞳孔敬畏地凝视上空。

“萨菲罗斯!”他咬牙挤出几个音节,膝盖几乎打着颤儿要跪下。内脏在挤压中扭曲,大脑中无数声音在窃窃私语,搅得他几欲作呕。“你做了什么,萨菲罗斯!”

“那不是我。”

冷淡的声音像一盆冰水,醍醐灌顶,透彻心扉。安吉尔打了个冷颤,发现萨菲罗斯站在他的身边,没有奇怪的翅膀,但是浑身破破烂烂,美丽的银发被血浸透打着结,黯淡不已。有那么一瞬间,安吉尔觉得萨菲罗斯看起来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,说不上来,就是更陌生了。但是比起上面那个,也是多大的问题…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自从萨菲罗斯出现在这里,一直压迫在安吉尔肩头的压力减轻了许多。

“他是什么东西?能让你弄成这个样子?”安吉尔问。

萨菲罗斯沉默不语。

“他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?”安吉尔又问。

“所以,”安吉尔近乎绝望地问他,自打和吉莉安对峙过后的痛苦汹涌而出,再也没有办法强作镇定,“他是和我们一样的实验品……对吗?”就像恳求萨菲罗斯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,但是,神罗的英雄、冠冕上的珍珠,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,既不肯定也不否定。“你们都知道了?只有我被蒙在鼓里……?”

这比事实本身更叫他难以接受。

“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?他,还有他们——”安吉尔指着那些一动不动的傀儡。就在几分钟之前,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,是下属,是同伴,是朋友。“很快就会变成一样的怪物?”

萨菲罗斯摇头。

摇头又是什么意思?把话说清楚有那么难吗?安吉尔简直要崩溃了,他什么都不想思考,也不想做任何事,再想下去会疯的。他只想马上从这里逃走,无论逃去哪,只要不再面对任何他所熟悉的一切。

但是他低头,看见城市正因方才的冲击陷入火海之中。那火可真大啊,亮金色与浓烟滚作一团翻涌着,他仿佛听见无数惨烈的哀嚎,怨恨的灵魂正徘徊在米德加的天空。他要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吗?当克劳德回到家,发现一切不复存在后,又会是什么表情?

“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,英雄?”安吉尔惨然一笑,率先冲了上去。

“安吉尔,他是——!”制止的声音被遥遥甩在身后。

直剑轻易刺进了片翼天使的胸膛,二人重重地坠落在神罗大厦的顶端,冲击砸出巨大的凹陷。顺利得出乎意料,安吉尔想,也许方才萨菲罗斯已经消耗了这东西太多的体力。这样自己就不能战死在这里了,真是遗憾。

他松开握剑的手,撑起身体,愣住了。

然后肉眼可见的、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
金发的孩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,抓着安吉尔的衣领,拼命地抓着。他张开口,似乎想说些什么,但是大片大片的鲜血涌了出来,绿色的双眼满溢痛苦。安吉尔不知所措地想拔剑,又惊觉不能这么做,只能惶然地、恐惧地试图捂住流血的伤口,试图阻止生命在手下流逝。

“为什么……安吉尔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
眼泪刺痛了安吉尔。他让他哭泣了?他亲手把他给……?

神啊——萨菲罗斯的意思是——是——

他是克劳德。

 

后背一阵巨大的拉力。回过神来时安吉尔已经被萨菲罗斯拽离大厦,落在旁边的建筑上。他要回去,被萨菲罗斯死死地摁在地上,青筋暴起、目眦欲裂。“放开!萨菲罗斯!你早知道了是吗!!!”

“你看清楚!”萨菲罗斯狠狠地把他的头嗑在地上,然后慢慢松开。

鲜血流进眼睛,视野赤红一片。安吉尔哼哧哼哧挣扎着,萨菲罗斯锁得太紧,没给他一点挣脱的机会。但是渐渐地,他不动了。因为克劳德抓着直剑,那柄钉在地里的直剑,轻松至极地从胸膛拔出。血一下喷得很高,但是很快地,伤口几乎是马上愈合了,只留下士兵制服上狭细的破口。

“他不是……他不是……”简直欣喜若狂,欣喜中却是无法掩饰的恐惧,“萨菲罗斯,他不是克劳德,只是个怪物对吗?告诉我他不是?”

“……”

“萨菲罗斯!”

萨菲罗斯避开视线。安吉尔一下笑出了声,异常荒诞地,他也不知道为什么。也许因为生平仅见,英雄萨菲罗斯退缩了,这可真是稀奇。然后他笑不出来了,都不晓得是愤怒还是痛苦,所有情绪乱糟糟拧成一团,无从分辨。

“安吉尔,”克劳德在朝他们微笑,直剑被一阵青色的火焰灼烧;火光褪去,变成了一柄古怪的大剑。他炫耀般朝他挥舞大剑,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,“我能够拎起破坏剑了。”他又小心翼翼地瞧他,生怕做错了什么的样子,“你会为我骄傲的,对吗?”

“我——”安吉尔的视线模糊一片,“我——”那些关于战争的胡思乱想,一次又一次让良心饱受折磨的自我诘问,忽然就变成了现实。他知道他们这种人没有善终的,总有一天会有报应降临,而他应当欣然接受。但不是这样的。不能以这种方式。在他不知道的时候……他的孩子怎么了……变成了什么……?

带他进入军队,北境之地冰释前嫌的拥抱,在米德加建立了新家,告别母亲时的承诺……还有一切尚未开始的最初,被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所凝视。所有的的所有,到头来竟然都是错误吗?

“是我努力得不够吗?”克劳德腾空而起,安吉尔茫然地注视他,一动不动。

“别发呆!”

正宗抗下巨剑冲击的劈砍,隔着萨菲罗斯,克劳德纯真的笑容变得愉悦而扭曲,“你想看更多吗,安吉尔?”

第二柄剑从大剑中分离出来,无声地、迅猛地刺向萨菲罗斯的胸膛;正宗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,架住了这致命的偷袭。但这只是虚晃一招。细剑脱手的瞬间,第三把副刀弹了出来,半空接住,然后行云流水般划向暴露出来的脖颈——

破坏剑竖亘在刀刃与萨菲罗斯之间,牢牢地护住了脆弱的要害。萨菲罗斯趁势将克劳德甩出去,戒备地看着他翻了个圈,重新在空中稳住身形,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。

破坏剑沉甸甸地垂着。以前有这么重吗?几乎要拿不住了。

“你承诺过会永远在我身边的。”克劳德柔声蛊惑道,漆黑的羽翼在他背后扇动,“只要我需要……你就会一直……一直……”他向安吉尔伸出手,饱含期待。他祈盼的眼神是那么柔软美好,就像多年以前男孩擦干眼泪向他敞开心扉。“如果你失去了生存的意义,就为我而活;不再思考那些令人痛苦的事,和我在一起,直到永远。”

安吉尔瑟缩了一下。“现在停止还来得及,克劳德。回到我身边。”

一丝类似伤痛的痕迹闪过,转瞬即逝,“在这颗罪恶的星球和我之间,你选择了星球?”

『你觉得在杰内西斯和你之间,我一定会选择杰内西斯,是吗?』

“我总是要选择正义的。”

『你会选择正义的那个。』

“正义就是放弃我吗?”

『不要放弃我,求你了。』

“克劳德。”安吉尔举起剑。握剑的手很稳,已经下定了决心;与之截然相反的是男人的表情,坚毅的面庞被绝望所覆盖,在杀死克劳德以前,他自己一定已经先死了。“原谅我……请原谅我……我没有办法……”

 

『我只是……没办法让你做出选择。』

 

“……你还真是个无趣的男人。”

片翼将他包绕,再度舒展时,只剩萨菲罗斯的模样。如果不能动摇安吉尔,那副不成熟的姿态是没有意义的。这多少让安吉尔松了口气,心里的刺痛却没有减少半分。盖亚啊,他仍奢望着只是一场噩梦;当他醒来,一切如旧。

“萨菲罗斯,帮我。”他不想管其他事了。母亲的欺骗、神罗的背叛、同伴的异状,还有对自己被颠覆的人生的愤怒与绝望,统统不再重要。唯有一件事,他必须做到,不允许任何失败的可能。“我不知道你在动摇什么,但是现在,我要把克劳德夺回来。

 

片翼天使嘲弄地眯起双眼,随意地挥动大剑,十字裂纹绽开在神罗大厦顶端。一阵巨响,建筑如瀑布般轰然倾泻,裹挟雷霆万钧之势朝他们扑来!渺小的身影顷刻被奔腾的洪流淹没,却又势不可挡地逆流而上,迎向恐怖与绝望的象征。

破坏剑与正宗同时被分开的两把剑架住了,对方嘴角咧开一个危险的弧度,忽然收拢羽翼,径直向下坠去。他们一并坠落,在引力的牵引下越来越快,呼啸的风撕裂身体,天空被拉扯成虚晃的残影,极速地消失在视野中。

兵刃交接不绝于耳,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弧闪烁不断。太快、太快,眼睛甚至跟不上身体反射的动作,连呼吸的余裕都被剥夺。安吉尔咬紧牙关,喉咙发紧,看起来竟像是勉力招架而非主动进攻。对方在他和萨菲罗斯的夹击下,一长一短武器的变奏切换中,竟没有一丝破绽,甚至游刃有余

克劳德,克劳德。安吉尔只想着这个,骤然爆发出了狂骤的力量。

重重地一击,瞬间破坏了三人之间的平衡。正宗趁势卡进了大剑的机关中,一并锁紧敌人的左手;而安吉尔弹开对方右手的直剑,猛地劈砍而下——

 

绿色的眼睛注视着他。邪恶的,残酷的,疯狂的。

真奇怪啊。明明不是克劳德的样子,明明没有哪怕一点相似之处,可安吉尔还是在那双眼睛深处,寻找到了他的踪迹。

 

破坏剑斜斜斩落,漆黑的羽翼在四溅的热血中脱离了身体,三人以几乎穿透圆盘的力道、重重地砸进地面。没有生物能在这样的冲击中完好无损,但是最后,站起来的是失去了翅膀的天使。直剑刺进了安吉尔的胸膛,深色的血迹慢慢泅开;当堕天使拔出剑,安吉尔踉跄一步,跪倒在他脚边,无望地抬头凝视他,好似要在最后把这张脸、这双眼睛印刻在脑海中,怀揣着它死去。

“我给过你机会的,安吉尔。”那个人温柔地对他说,然后掐紧他的咽喉,“但是现在,把我的细胞还给我吧。”

安吉尔的眼眶湿润了。

原来是这样啊。

无论变成什么模样,是正义还是邪恶,是人类还是怪物;在安吉尔眼里,克劳德永远是……他捧在掌心的小男孩。

 

“这就是人类。”扔下不再动弹的特种兵,银发的恶魔再次注视萨菲罗斯,“低劣,冲动,软弱,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妄想,并且永远在犯同样的错误。这就是你无法舍弃的部分,也是你们即将消失的原因。”

 

 

 

风涌进会议室,投票的纸张呼的一下飞卷出去,在遍布风暴的天空中纷纷扬扬。

他们从混乱中渐渐找回镇静,尽管彼此对视时依旧惊疑不定。整侧的外墙消失不见了,神罗大厦像是被斜斜地切了一刀,以他们这层为间隔,之上的部分彻底坠入深渊。但是他们的状况并不安全,承重墙的破坏导致地板向一侧倾斜,桌椅正慢慢滑向边缘,而混凝土因拉扯暴露出了里头的钢筋。地上有些血迹,所幸没有人重伤。

“发、发生了什么!”海廷加尖叫起来,“怖恐袭击!这是怖恐袭击!萨菲罗斯干什么去了!”尖锐的猪叫令所有人都感到烦躁,但是问题本身却值得关注。

“嘘——”宝条阴柔地制止他,“萨菲罗斯?他不就在那吗?”若无其事地挪到大厦边缘,险些掉下去,不过他根本不在乎这点危险。九十层,从这个高度往下什么也看不见,但宝条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,狂热地楔在了地表的战斗中。“他在战斗,然后进化。”

“救援呢?”不去理会那个疯子,总裁面色难看地趴在地上;以他的体型,趴着远比站着安全。“调直升机过来!”

“风太大了,直升机无法悬停。”拉扎德试着用无线电联系安保和后勤,只有嘈杂的电流声;特种兵的专用频道也毫无回应。他又看向扭曲变形的门。出于安全考虑,这几层的设计不可能让普通人突破,更不必提在场的人都解除了武装。

罗德尝试了几次,最终唯一有战斗能力的他宣告放弃。“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跳到下一层去。”这个建议是有点恶意的,鉴于在场诸位都不是什么运动健将,“运气好的话能有一半人活下来。”

“利夫,叫工程队来。”不去管塔克斯的明朝暗讽,总裁沉声令道,“消防车、吊塔……无论有什么,统统调过来!”

利夫正试着帮斯卡雷特站起来,后者在忽如其来的意外中崴了脚,正忿忿地蹬掉高跟鞋。骤闻此言,他下意识解释道:“神罗大厦太高,没有能抵达这个高度的云梯或者吊塔。并且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焦头烂额,需要帮助的市民太多了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——我的性命没有那些猪猡重要?”

“不……我的意思是……他们数量很多……”

“蝼蚁也有很多,你会因此不踩他们吗?”巴利诺反问,极尽讽刺,“我不晓得你竟如此多愁善感,在这种时候还拎不清主次!”

“他们不是蝼蚁,是人。先生。”

“而人和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,一些人永远比其他人重要!”

利夫一愣。巴利诺从不这么跟他说话,哪怕这些事彼此心知肚明,但至少在明面上相安无事。总裁是个聪明人,比普通人要聪明太多的那种,他知道如何使用人才,并且在合适的时候容忍一些“异端”。是什么让他撕破了脸皮,如此不顾一切?利夫重新审视自己的上司,一个大腹便便、耽于享乐、声色犬马的中年男人,有些油腻,但总的来说还是值得敬畏的。不……不对……他在恐惧……?

神罗,恐惧?

面对死亡的威胁时,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感到恐惧吗?比常人更甚,因为他拥有的太多,失去便显得格外可怕。他与他所蔑视的人类并无差别。这个事实是如此深刻地震撼了利夫,以致一直令他痛苦的人权问题似乎都不重要了。

神罗也不过是个人类,自以为是神明的人类。这个全新的认知改变了利夫的视角,他开始以一种截然不同的目光看待一切,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。

“你还愣着干什么?搞清楚你究竟为谁工作?”

一直以来,他都犯着一个小小的错误。

“我犯了一个错误。”利夫几乎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,他真的这么说了?“一个低级的拼写错误。”为什么他曾对此视而不见?“我选择的是卢法斯,而非弃权。”

神罗像是没听懂,看着利夫的目光竟有些呆愣。“你说什么?”

“现在是三比三了。”

“你想清楚了。我一直很看重你。”

“我要求重新投票。”

卢法斯吃惊地抬头。利夫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,没有看他,但是轻声说道:“你很幼稚,幼稚得近乎可笑,我一定是疯了。但是卢法斯,如果,只是如果,也许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但是万一你成功了——请你一定要记住现在的感觉。你的恐惧,你的喜悦,你站在这里的目的,一个小鬼对母亲幼稚的、天真的眷恋。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、你脚下的芸芸众生,他们拥有和你一样的感觉,你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差别。”

“……幼稚的究竟是谁?”卢法斯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,哭笑不得,扭曲不已。

“我只不过,是个无聊的理想主义者。”

摇头,卢法斯不知所措地笑出了声。巨大的绝望之后是绝处逢生的希望,太鲜明、太冲击,但是现在,却令他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宁静。他将散落的额发捋至脑后,冰蓝色的眼睛直视那个男人,目光如隼,绽出一道利剑。

从一开始就错了。他就是他自己,毋需模仿谁,也不该舍弃任何人。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这个男人,而是魔怔了的自己。他必须得到这个权力的位置,却不是为了一场复仇的胜利,而是挽回所有的错误。

他不会失败的。

“您意下如何,父亲?”

 

“所以说,世界的命运要由一个女人来决定了?”斯卡雷特诡异地笑起来,一时之间,开阔的会议室里只剩风声和她的笑声。这件事本身太他妈好笑了。无论哪一方,听见这笑声时,心里都咯噔一下,想起这是个疯女人的事实来。“直到做出决定以前,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。这可真是美妙啊。”

事实如此。所有人会赞美她,讨好她,把世界捧在她的脚下。无论因缘际会还是命中注定,这就是事实,无可否认的。

“好了,你们要怎么取悦我,男人们?”她根本不在乎结果,她只享受这个支配的、看见男人们丑态毕露的过程,“卢法斯,你想好要给我什么了吗?”

“无论你投给谁,那个人都能给你想要的一切。”

“我知道。并且这是我理所应得的。所以我问你,你能给我什么更好的?”

卢法斯不能,巴利诺也不能。卢法斯现在有点佩服父亲了,这真是个难搞的女人,可他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。

“我比他年轻。”

“那又如何,年轻男人多的是,整个米德加都是我的后宫。”斯卡雷特堂而皇之地给巴利诺戴起了绿帽子。后者眼神冰冷地看着她,没有说话。

“这代表不出意外的话,我会活得比他久,我的承诺时效会更长。”

“有点道理……可为什么?他不止你一个儿子,不是吗,拉扎德?”

忽然被扯进漩涡的中心,拉扎德不知所措地看看巴利诺,又看看卢法斯,却没有人注意他。早有预料。他苦涩地垂下头。斯卡雷特只是想看更多人难堪罢了,已经无所谓了。

“可是,他们不是你的孩子。”

“所以呢?”斯卡雷特反问,“你给我生个孩子?”

“……”

“噢,别害怕。我没有生气。”美艳的女人走近他,黑丝踮在大理石的地板上,“我只是不明白,男人为何总是如此愚蠢、自负、傲慢。没有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?还是说我必须依托别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?”

“我们都知道你的能力。”卢法斯耸肩,“你值得最好的。”

“既然如此,我没有理由选择你,小家伙。”红色的指甲轻轻流连在他年轻的脸上,女人踮起脚尖,凑在耳边吐气如兰,“或者,求我?”

“不行,卢法斯!”

“你闭嘴。”斯卡雷特瞪了利夫一眼。

不能求她。利夫心里着急,却不敢在矛盾的边缘激化。他太了解斯卡雷特了,她只是想玩,想看卢法斯跪地求饶的样子;但是如果满足了她,这个女人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他,转身投向巴利诺,只为看卢法斯绝望的表情。而这一切只是因为,卢法斯比巴利诺令她更感兴趣。

“我恳求你。”卢法斯看着她的眼睛,认真地说,“求你选择我。”

“但是你居高临下。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。”

卢法斯沉默了一会,然后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,缓慢但坚定地跪下了。笔挺的西装皱起,灿烂的金发也黯然无光;他跪伏着,额头贴在她的脚尖上,卑微而乞求地说道:“我需要你。请给我一个机会。”

笑容渐渐从女人脸上消失了,尽管这是她想要的结果,却并不能让她快乐。她只是忽然觉得,卢法斯、巴利诺还有神罗,这一切都是一场闹剧,无聊至极。但是在她乏善可陈的人生里,也不会有其他乐趣了。

她恹恹地缩起脚,无所谓地宣布。

“巴利诺。”

 

“卢法斯。”海廷加说。空气陷入死寂。

什么?

 

不对。利夫敏锐地发现,卢法斯埋藏在阴影里的脸带着笑意,笑容正慢慢扩大。那一跪不是给斯卡雷特的,而是有其他目的。可是为什么?

“卢法斯。”海廷加嗫嚅着说道,不敢去看巴利诺震怒的表情,“我改变主意了,现在我投卢法斯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巴利诺颤抖着站了起来,“再说一遍?”他看起来就像要用手杖把海廷加敲死,哪怕斯卡雷特的挑衅也没能让他如此愤怒,“不要忘了,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,你不过是条摇尾乞怜舔着我的狗,竟敢反咬一口?你也配?”

海廷加瑟缩了一下,忽然抬起头,“我不配。可你算什么,前总裁?”

“你他妈——”

“是,我是个垃圾,我他妈就是你们口中的『那个草包』,那又如何?垃圾也能硌着你的脚,也能让你一辈子膈应。”海廷加憋足了气,面红耳赤,像要把这辈子的怨愤都喷出来,“我无能,我没用,所以我就活该这辈子舔你的臭脚?”他忽然哭了出来,一个像海廷加这样的中年胖子的哭泣,是十分吓人的。海廷加转向斯卡雷特,后者被吓得后退了一步,“是的,你有能耐,你值得最好的一切,可这就是你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的理由?掌控一切很好玩是吧?被那么多人阿谀奉承很爽是吧?让你的能耐见鬼去吧!”

他痛哭着,眼泪鼻涕糊成一坨,丑陋至极。一个人能有多少怨气?也许海廷加就是极限。“你看不起我,你们没一个人看得起我,就连我自己也……没关系,我不在乎了。现在我要看得起自己,我要替自己做决定,我就是要让你们高高在上的虚伪嘴脸被撕个粉碎。”

“我他妈也是人啊!”海廷加嘶吼,声音重重地回响在每个人心口,掷地有声,满堂皆静。

“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个人一样活着!”

 

良久,罗德喃喃自语,如梦似幻,“……这他妈也行?”

利夫看向站起来的卢法斯,“你早知道了?”

“随便试试。”卢法斯掸掉膝盖上的灰,又理了理头发,冷汗透湿。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,但是这副故作成竹在胸的样子,却也有几分可靠了。“如果斯卡雷特投我,是最好的结局;但既然不是,也就给了海廷加这样的一个机会:他看见斯卡雷特凭借这票得到的权力与尊严,并且只要他愿意,他也能拥有同样的东西。对于一个一直毫无尊严的人而言,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?”

“所以……无论如何都是你的胜利?”利夫吃惊地发现这一点,“你早计划好了?”

“你以为刚刚差点输掉的人是谁?”卢法斯翻了个白眼。

“那你的运气未免太好了……”从开局的失败到神罗遇袭,然后自己的立场变化,斯卡雷特的傲慢以及最后海廷加的反转,一步一步环环相扣,竟没有一点差错?更别提那场袭击应该是巧合?尽管利夫开始怀疑卢法斯究竟参与其中多少了。

“离不开你弃暗投明的一票,请允许我郑重地道谢——”

“免了。”利夫叹了口气,“我已经开始后悔了。如果你能记得我说的话,那就是最好的报答。”

 

耸肩。卢法斯的目光重新回到海廷加身上,神色有些复杂。

他并不是随便跪的,尽管当时的情况,不跪恐怕也不行。

只是卢法斯永远也不会忘记,七年前海廷加跪着舔鞋,苦苦哀求巴利诺给他机会的那一幕。那时候他串通这个众所皆知的草包,把军需品倒卖去了五台。只要能让巴利诺难堪,卢法斯并不介意采用什么样的手段;延长战争的时间,对海廷加而言也并无坏处,前提是那些士兵不能活着回来。

但是杰内西斯活了下来。杰内西斯活着,势必要有人因此而死。

最后死的人是库伊特。

“也许我确实很幼稚。”卢法斯这么告诉巴利诺,“比起你,我甚至是无能的。但是这个世界不仅属于像你这样‘成熟’的成功人士,也属于我这种幼稚的年轻人,更属于海廷加那样平庸之辈。欢迎来到我们这个愚蠢而庸俗的世界,父亲。”

巴利诺盯着他叛逆的儿子,嗡动嘴唇,似乎想说点什么——

 

事后回忆的时候,他们才慢慢还原了整个意外的细节。海廷加作为本场会议的安全负责人,避过安检偷偷带了手枪进来。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已不得而知,也许只是胆小鬼的自保手段,却在接下来的事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
海廷加已经疯了。彻底疯了。他憎恨在场每一个活人,并且决定把他们全部拉下地狱。罗德凭借一名塔克斯该有的素养及时扑了过去,争夺起手枪,混乱之中一声枪响——

谁……?

“噢不。”卢法斯的声线里渗出恐惧。

宝条。

一直游离于混乱之外、俯瞰城市底端的宝条博士真正意义上『躺枪』了。罗德夺下枪之后,尴尬地与博士对视,心里却默默地想这词还真他妈贴切。宝条低头看了眼胸膛慢慢扩大的血迹,然后难以置信地、近乎暴怒地瞪视海廷加。

“你这个……愚蠢的……废物……!”

在场所有人都能明白他的心情。一个如宝条这般天纵奇才者,眼高于顶并且从不屑于注视凡人的科学家,如今却要葬送在他不屑一顾的蠢货手中了。并且这是毋庸置疑、无可挽回的。暴怒渐渐变成了绝望,他惊恐、无助地看着其他人,踉跄了几步。

但是在卢法斯抓住他之前,无望地、脱力地向后栽去,米德加灰暗的天空是他所见的最后一样事物。直到坠落许久,也没有传来他摔得粉碎的声音,因为神罗大厦实在太高,高高在上得足以让他的死毫无声息。

只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件事,那就是,宝条最后的遗言竟然是他最厌恶的——

『废物』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#全场最佳:海廷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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