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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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之花 - 25

#前方超•高能预警



“哈……哈啊……”菲利希亚喘息着,看看自己沾满鲜血的手,又看看韦德丑陋不堪的脸,眼泪流了下来,“啊——啊啊啊啊啊——!”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密闭的空间中,久久不散,就像传说中的女妖之嚎,怨恨与绝望震得人心尖发颤。她疯狂地抓挠脸庞和胸膛,血花飞溅惨不忍睹,最后终结在恐怖的痛哭声中。

曾第一个反应过来,推开她,『复活』的魔石已然发动。他用撕碎的衬衣擦开血渍,也擦掉了不断剥落的脆弱皮肤,露出血糊糊的胸膛,肋骨都已经戳了出来,心脏擂得像鼓点似的飞快。那一刺偏了,没有伤及心脏和主要血管,可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,气胸很快会令韦德窒息而死。

魔石的光芒弱了下去。曾拔出手枪,抵上韦德的额头。他闭上双眼。

与其让韦德在痛苦中死去……

“宝条——宝条——!”菲利希亚摇摇晃晃站起来,浑身是血,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,目光炯炯逡巡四周。她的话语令克劳德绷紧了身体,呼吸急促起来。“你在这里,我知道!滚出来!”暴怒让她与魔石产生了共鸣,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融合同化,肌肉和血管肉眼可见地隆起。她弓着腰,龇着牙,行走的姿态犹如野兽,再也没有一丝人的模样。 “你究竟……究竟……对我做了什么!!!”

 

『你怎么会认为,我没有一点保险?』

杰内西斯因震惊睁大双眼。

 

“很遗憾,你心念念的宝条博士并不在这里。”另一个沉着的声音加入对话,“不过他已经将你托付给我,对此,我会妥善使用的。”

伴随皮鞋与钢板碰撞的清脆脚步声,最后一名访客终于露出真容。他看起来真的非常……平凡。哪怕白色的实验服永远不会给在场诸位留下好印象,但是在武仁身上,却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,充满着奇异的不协调感。真的太年轻了……乱翘的褐色卷发……尚未褪去的雀斑……还有故作成熟的圆片眼镜。他在雪崩时就这样,看上去完全不靠谱,却又一直是坚实的后盾。

而现在,他们即将兵刃相向。

“嘘——”一把掐住曾的脖子将他举起,原本用作偷袭的手枪应声坠地。太快了,就连杰内西斯也只能捕捉到动作的残影,旋即塔克斯便被扔向他们。趁这个机会,武仁跨过韦德的身体,拿起了碎片。

“和计划的剧本有些不一样。本来不想动手的,毕竟我不是武力派,战斗什么的完全不行啊。”他抬手,着迷地端详绿色的晶体,然后在菲利希亚扑过来之前松手,碎片坠落,被舌头卷入喉中咽下。

 

两人滚作一团撞碎墙壁飞了出去。刺耳的警报响起,不祥的暗红色光线席卷而过,一时之间视野被交替闪烁的昏暗充斥。杰内西斯让其他人躲好,然后追了过去,这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战斗。

克劳德怔怔地看着远去的身影,战斗在看不见的地方胶着,脑海里还回响着菲利希亚未说完的话。宝条……是的……为了控制实验体,宝条确实有一套方法;可是这甚至能让菲利希亚亲手杀死韦德,哪怕她其实已经不再憎恨?

“走了。”扎克斯拍拍少年的后背,扛着已经失去意识的曾,率先撤离。“害怕了?没事,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也怕得要死。”他又回头,尽管脸色也不好看,却还是向克劳德笑笑,“记得我说过的话吗?如果有危险,一定要躲在我后面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从恐惧中回神,现在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候。点头让扎克斯放心,克劳德跑到韦德身边,蒂法正忍着眼泪,试图撑起老人的身体却不知从何下手。克劳德按住她,摇摇头,伸手贴上他的胸膛。

他不想暴露自己,但是他也不想袖手旁观。

爱丽丝弯下腰,覆上他的手,在他耳际窃窃私语,“这就是你的力量,可以起死回生拯救一人,也能从一人手下拯救无数生命。”

“没有必须要牺牲谁这种事。”蒂法不解地看向他。克劳德不再言语,按着额头,竭力将干扰的声音摒除。他不确定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,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再没尝试过。没有不需要代价的力量,他只是……只是在害怕。

没事的、没事的。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胆怯了?

萤绿色的光点漂浮在伤口附近,破损的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,那些可怖的、流着血水的肌肉也逐渐被新生的皮肤所掩盖,直到某一刻,韦德猛地抽了口气,恢复了呼吸。暂时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。不去看蒂法不可思议的表情也不打算作出任何解释,他撑起韦德剩下的胳膊,示意蒂法将男人托到他的背上。他们必须马上离开。

克劳德一直隐隐嫉妒他们之间的关系。菲利希亚与韦德,扎克斯与玛塞拉,甚至杰内西斯和他疯子般的父母。因为属于他的、令他愧疚一生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,无论悔恨也好乞求也罢,他已经没有妈妈了

但是,这样就好。

他知道这是什么感觉,所以绝不会让他们遭受同样的痛苦。这个世界已经足够残酷,那么多的误解,那么多的不幸,至少他们……就算只有他们也好……请不要再错过了。

 

 

 

杰内西斯与菲利希亚的配合简直是一团糟。

哪怕他们曾短暂地合作过,现在的状态与其说配合,倒不如说互相扯后腿。奔腾在掌心的烈焰迟迟无法发出,接连几次的引爆险些误伤菲利希亚,对于充满精密仪器的魔晄炉而言也过于危险了。杰内西斯不得不一边等待着分出胜负的时刻,一边思考如何将他们引出场地。

失去理智的女人全程疯狂地专注于撕咬武仁,原本两片魔石相互影响稳定,现在因为她的愤怒产生了共鸣,加速消耗着残烛般的生命,力量的提升却也是指数级别的。三年前的杰内西斯尚能跟上她的动作,现在却要将全部精力放在躲避二人战斗的波及上。血红与白色的身影一触即分,碰撞的巨响下一秒又出现在遥远的另一边,每一次撞击都在破坏原本能扛住巨角(GreatHorn)冲击的建筑。

“有一种说法是,幼年期的影响会贯穿一生;什么样的童年,决定了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。”武仁嘶着凉气。他本来就不会战斗,即使拥有了无与伦比的速度与力量,却只能被发狂的菲利希亚按着捶打。即便如此,他却古怪地笑出声,即使格挡的手臂被撕下大片大片的皮肉。这让他变得与宝条有一些相似了。“幼象如果被拴在小小的木桩上,那么即使成年了也永远无法挣脱它的束缚;你被宝条使用的时候多大了?我记得是八岁?”

下一记撕咬落在肩膀上,武仁咬牙,忽然扯着菲利希亚的脑袋狠狠地砸进地板,凹陷伴随血泊涌出。但是下一秒火焰精准地爆炸在他的脸上,武仁不得不松手,立刻后退避开了野兽狂躁的反击。

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。即使武仁拥有匹敌的力量与更为健康的身体,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战斗;他也根本不应该站出来。渐渐的,武仁也被鲜血所染红,与菲利希亚再也分不清彼此。

很快,战斗以武仁的倒下为终结,他的骨头断了不少,失去了一些牙齿和肌肉,眼镜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儿,碎片扎进了一只眼球,可怖地流着血。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不流血的地方,最严重的是胃部那里插着一只手,正肆意翻搅着他的内脏寻找魔石。

“咳……哈哈……”武仁微笑着,“你还是这么迷人。”在他眼前的野兽是多么美丽啊,浑身浴血,瞳孔中只有纯粹的破坏欲,“和我最初见到的你一模一样。”

菲利希亚拔出手。胃酸流了出来,带着腐臭的气息,但是血污的碎片依旧不减魔魅的光泽。这是韦德哪怕死也要得到的东西。光芒映在她的眼中,又顺着血泪流下,野兽哭泣着,清明重新回归神志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哈……?”

“为什么听命于宝条?”菲利希亚骑在他身上,也在喘息着,伤痕累累、疲惫不堪。她还是想要个答案。“你一直憎恨神罗,憎恨开发了魔晄能源的他,为什么宁愿背叛我也要站在那边!”

“因为我深爱着这个星球啊。”武仁如此说道。

他抬起手,手臂已经露出了森然的桡骨,手腕也已经脱力地垂下,但还是轻轻碰了碰菲利希亚的脸颊。“你已经忘了,可我从未忘记过我们的梦想。生命诞生又逝去,随着生命之流循环往复——这才是星球应有的模样,也是我们最初的愿望。”

菲利希亚默不作声地一拳砸下,又一拳,再一拳。骨骼碎裂,血肉横飞,半张脸凹陷下去。她的手也在撞击中四分五裂,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。

她重新揪着武仁的衣领提起他。“你难道没想过,为什么宝条会帮你?”

“我知道……因为他的进化已经达到了极限……需要远超想象的敌人……”丑陋的笑容,透着股悲哀的得意,“可是那又如何?这会是宝条最为错误的决定,他永远也无法抗衡星球的力量。”含糊不清的呢喃,断断续续,“人类是如此卑劣……根本不应该留存于这个世界上……这就是我的使命……”

“就这样?”菲利希亚松开手,又哭又笑。好似她经历的所有一切、那些痛苦和挣扎,还有她的整个人生都变得没有意义。什么都没有了。“就为了这种理由……?”

忽然间笑声停了下来,口鼻涌出大量鲜血,滴滴答答落在武仁身上,与原本的血泊融为一体。血液在血管里灼烧,细胞在尖叫中崩解,她的生命已经被燃烧殆尽,最终成了无火的余烬[1]。

“杰内西斯——”那是从灵魂深处嘶吼出来的绝响,“杀了我——!”

 

晚了。

武仁用尽最后的力量紧紧抱住她,魔石急促共鸣,异样的光芒将一切融为纯白一片。新的力量正在急速酝酿膨胀,直到某一刻突破临界,忽地炸裂开来,席卷四合八荒。一瞬间整片地区的灯火以贡加加为中心层层灭去,世界陷入黑暗的惶恐。

传说中的魔石,两片在菲利希亚体内,一片在贡加加。

而最后一片,一直属于武仁。

 

杰内西斯接住了被冲击破弹开的残破躯体,翻滚了几圈才勉强止住退势。整个设备的顶都被掀掉了,万幸的是核心区还勉强保持着完整,但是也已经有管道开始向外喷溅炽热的魔晄。他抬头,怪物的六足轻轻踏上地面,硕大的躯体上伫立着双手合十的人形,背后伸展开锐利的十字尖刺和金属羽翼。像是初生的婴孩,它缓慢而又优雅地活动着肢体,确认自己的存在,不祥的铮鸣声不绝于耳。

“那是……什么……?”

“扎克伊尼德(Zirconiade)[2],传说里主管审判的灭世者。”菲利希亚叹息,声音哑得不成样子,“现在你们也要死了。”

她挣脱了杰内西斯的怀抱,摔在冷硬的地上,缓缓爬着。

“爸爸……爸爸……”她不知道自己爬错了方向,只是拼命地爬着,抠着砂石,在地上拖拽出一道血色的凹痕,“爸爸……我错了……爸爸……”一声又一声,喊得人心碎,“爸爸……我想回家……”

杰内西斯不忍地抱起她。菲利希亚完全被魔石消耗殆尽,躺在他怀里时已经没什么重量。他把她放在韦德身边,她立刻紧紧地缠抱上去,蜷缩在韦德身上,蹭了蹭他的胡茬,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。

“啊……爸爸……”

 

 

 

扎克伊尼德,曾经毁灭整个第六区的星球造物。直到米德加被陨星摧毁,第六区也没有复原的机会。也许它真的是星球为了毁灭人类而创造的武器,随着杀死的生命增加而变得更为强大,直到将整个世界吞噬殆尽。现在是它最虚弱的时候,也是唯一的机会。

克劳德颤抖着握紧剑。另一只手又握紧颤抖的手,却怎么也停不下颤栗。

 

十字尖刺颤动了一下,缓缓分离成四柄诡异而美丽的长枪,扎克伊尼德转动眼球,锁定了现场仅有的活人。杰内西斯一发火焰引爆在它脚下。偏离了目标,他瞄准的是人形的头部,对方周围似乎隐隐有着扭曲的力场。他果决跑了出去,必须将它引到更为偏僻的地方。“你们带着他们去安全的地方!”

扎克斯使劲薅了把鸟毛,给自己鼓劲,旋即迈步。忽然手臂被拽住,他回头,看见小陆行鸟满溢痛苦的蓝眼睛,嘴唇嗡动,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“没事的。”扎克斯自己也在抖,手心尽是冷汗,太可怕了,它的威压让人想要转身就逃。“你就待在这里,等我回来。”

克劳德绝望地摇头,抓得死紧,分寸不让,“你不是它的对手。”

“哪有这时候说这个的。”扎克斯一下子笑出来,紧张被缓解不少,“我再不过去,杰内西斯要被打成筛子了。”

“不要去。”

“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……”

“你不明白……不明白……”额头抵在青年肩膀上,少年无措地哀求道,“连杰内西斯也不是它的对手,你去有什么用?”

“也许吧。可是,我就是为了这一刻成为特种兵的。”

扎克斯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掰开他的手,食指、中指、无名指、尾指,一点一点,就像将身体的一部分剥离。克劳德松开剑,另一只手一并缠上。扎克斯抿了抿嘴,忽然一巴掌狠狠地扇了上去,“我不记得安吉尔有把你教成这么懦弱的男人!”

克劳德怔怔地看着他,眼泪忽的夺眶而出,却是松开了手。

为什么这个人总是有这么多的勇气,为什么总是能够为了别人牺牲到如此地步?

扎克斯似乎想说点什么,一声爆炸的巨响将注意力吸引过去,他便再也没有犹疑地转身奔跑。如果他能活着回来,他会道歉的,一定会躺平任殴打。

 

克劳德跪下,揪着胸口,大口大口喘着气。

好痛啊。明明没有伤口,心脏却伴随每一次搏动紧缩抽搐,比以往任何一次被贯穿都来得痛苦。疼痛从这里流出,流进四肢百骸,充满了全部的意志。

他曾亲眼看着他的朋友被子弹穿透,胸膛被打成了烂筛子,流尽了身体里最后一滴血。他那时候什么都不明白,就那么静静地看着,既不觉得愤怒,也没有丝毫难过。那就是为什么萨菲罗斯总是嘲笑他故作悲伤,他说的其实分毫不差。

不……不不不……不能这样……不能再一次把扎克斯从他身边夺走……他会死掉的……谁能帮帮他……安吉尔……萨菲罗斯……

萨菲罗斯不在这里。没有人在这里。没有人能帮他。

不……不对……不是一直这样的吗?形单影只、孑然一人,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的战斗。从什么时候竟然觉得可以软弱,可以退缩了?

 

“我究竟……在害怕些什么……?”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,世界以一种全新的模样展现在他眼中,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,“能够作为代价的东西……不就只有……”

 

 

 

他的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,他的膝盖迟钝如同生了锈。一步,再一步,踩着被腐蚀的楼梯前进。他知道要快,要在死神夺走他们之前,要在自己再次后悔之前,他就是为了不再遗憾而存活至今,这一刻才是他存在于此的意义。

不行。他抱紧双臂,浑身战栗。

你那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?想要见爱丽丝,想要再次回到故乡,想要以后开个什么都做的店,人生充满希望。即便如此,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?

“我不想消失。”短促的啜泣。好羞耻,竟然因为这种原因感到恐惧。“好容易才……我想活下去……”

眼泪滴落在金属地板上,迅速被高温蒸干,再无踪迹。视野一片模糊,被明晃晃的绿意所充斥。他想起了韦德的惨状。总有什么值得人们付出生命,也总有人拥有那样的勇气,生命因此一代又一代传承。

如果他能再勇敢一点就好了。如果他不是这么软弱,从一开始就会不一样吧?

他终于停止了颤栗,闭上双眼。

炽热而耀眼的绿色向他舒展怀抱。

 

 

 

杰内西斯曾在神话与诗篇中见过“扎克伊尼德”之名,他手持四柄光辉灿烂的审判之矛,在末日降临之时问责诸罪人;传说里它们具有“必中”的属性,跨越因果、无视规则,直到命中以前都不会消失。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出格的武器,哪怕是星球武器;但是这同样警醒着他,那些纹路诡异而美丽的武器不容小觑。

一柄长枪毫无征兆地消失在视野中。

这完全多亏文森特•神出鬼没•瓦伦丁经年累月的训练,杰内西斯连使用护盾的想法都没有,猛地想侧边跳滚出十来米。迟来的刺击和音爆轰轰烈烈炸开,直径数十米内连岩石都被冲击碎成齑粉,洋洋洒洒随风飘散,扑得他灰头土脸。那一定是无视魔法防御的,这对于星球武器而言实在太正常了。

长枪重新浮现在怪物身边,它触碰着光辉如初的武器,节肢动物般的六足咯咯作响,轻敲地面。然后视线再次锁定杰内西斯,这一次消失的是两柄长枪。

什么意思?二连击?

没作多想,杰内西斯不敢迟疑地迅速改变位置,音爆如期而至。但是尚未来得及再次移动,胸腔像被高速行驶的列车猛地撞上,整个人被无法抗拒的动能裹挟着飞了出去,翻滚了无数圈才勉强站稳跟脚。

直径两百米,以人类的极限无论如何也无法躲避的范围攻击。

破裂的肺部令杰内西斯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,摇摇欲坠。但是最令他遭受打击的是心理上的绝望。他们究竟召唤了何等可怕的存在?完全无法反抗的、压倒性的力量,这一次是两百米,下一次是多少?又要如何才能阻止它的攻击?

“嘿!这边!”

小小的电弧划破夜空,不出意料地打空了,在地上留下浅浅的焦痕。扎克斯握紧剑,对于近战跃跃欲试。

杰内西斯不打算提醒他,也不打算挽救什么。接下来的重击也许会让贡加加地区乃至整个大陆架消失殆尽,他们会一起迎来灭亡的结局。但是在此之前,至少——

赤红的纹路自他掌心延伸,密密麻麻铺开在大地上,灼热的气流升腾而起,掀动着短碎的红发。咒文以自身为中心,将扎克伊尼德完完全全控制在了攻击范围中。

落地的血瞬间蒸发,连深褐的污渍也没能留下。

“『启示录(Apocalypse)』”

没有声音,也没有光线,一切都静悄悄的。

第一位天使吹响号,冰、火与鲜血自天而降,万物均被烧去三分之一。

顷刻间,纯粹的能量狂暴地奔腾而出,席卷了一切事物。不……攻击的频率与其以次数计,倒不如说是密度!星辰陨落,轰然砸下,不留一丝空隙。大地在咆哮,星球在震颤。启示录所及之处,起伏的山峦被彗星夷为平地,又变作低谷。一时之间视野烟尘弥漫,耳朵里只余隆隆余响。

 

混沌散去,扎克伊尼德纹丝不动。

但是扎克斯动了。靛青色的斗气缠绕在身上,沉着的眼中再也不见最初的慌张。他一直在思考这种可能性,瞬间将无数攻击叠加在同一点,获得超乎寻常的爆发力。尽管尚未完成,但是现在绝不允许失败。

“啊啊……我还没给这招起名字……算了。”

真可惜啊,这么帅的招式。

快,更快。速度被提升至极致,青筋暴起,负荷过度的肌肉发出哀鸣。清脆的碰撞声,第一击落在怪物的胸膛,紧接着第二击偏了,臂膀出现擦痕。还不够,他需要无与伦比的极速与专注。虚影幢幢,眼花缭乱,世界被扭曲成抽象的幻影。转瞬即逝的第三击与第四击几乎发生在同时,怪物胸前的裂痕正在扩大。第五击戛然而止——

剑刃的碎片弹在两人之间,一切像被放慢,镜头无限拉长。人造金属的强度远远不及星球的造物。扎克伊尼德发出机械样的咯咯笑声,光影闪烁间只见特种兵的身影倒射出去,狠狠地砸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。

三柄审判之枪已然消失。

 

那一定是杰内西斯见过的最为美丽的招式。他一直以“华丽的战斗”为目标——尽管友人更倾向于“花哨的战斗”——他的招式在威力之余往往兼顾美感,也一直为人所称道,但是眼前的这一幕依旧美得令人窒息。

——数千层护盾像茧一样包围在扎克斯身边,特化成圆片的姿态层层叠叠延伸至天际,无数微弱的光芒汇集成浩渺光辉。审判之枪已然穿透全部的壁障,缓缓崩落的碎片犹如漫天星光,照亮了漆黑的夜。

克劳德站在扎克斯身前,右手紧握,虚空间构建出大剑的雏形。枪尖抵上额头,却毋庸置疑地、再也无法前进哪怕一毫米。

他的眼睛是一片纯粹的碧绿。

 

 

 

这种感觉很奇怪。像是沉入了湖泊深处,光线越来越微弱,声音也变得朦胧不清,一切都变得迟钝起来。但是动作并没有因此减缓。他并不是用眼睛在“看”,也不是用耳朵在“听”,连疼痛也成为了某种模糊而无谓的概念,被魔晄被焚烧殆尽的感觉渐渐地消失了,哪怕那是他最后记得的事。

双腿陷入砂石中,他低头,意识到是自己的质量太大了。再度抬头,昆虫的六足映入眼中。是了……他需要更多的支点……

节肢动物的腿节从脊椎处破体而出,与血和粘液混杂在一起,被风干后逐渐变成了冷硬的灰黑色。现在他能够站在地面上,和面前的生物一样了。

扎克伊尼德的虫足谨慎地敲打地面,长枪退了回去,短暂地停止了破坏。困惑于眼前的存在,他们的构成是如此相似,对方又夹杂着令它亲昵却又厌恶的气息。人类无法听见的音节从它喉咙深处发出,韵律奇特,是对敌我的询问。

握剑的手迟疑了。

他要做什么?

他……是什么……?

 

“克劳德?”身后的人类发出虚弱的声音。他回头,三对虫足精巧而又准确地移动。濒死的人类正盯着他,发出近乎破碎的声音,“你怎么了……克劳德……?”

他惶然地捂住脸,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。尚不熟练的声带绷紧,发出人类的语言,“不……呃啊……”先是不明显的呜咽,渐渐的,悲恸的哭喊回荡在广阔的平原上,与呼啸的风融为一体,“不要……不要看……!”

人类已经失去了意识,但他开始疯狂地砍掉新生的肢体,夹杂着绿色的鲜血喷溅在地上、人类身上。到处都是血,来不及渗入地下,蜿蜒流动汇聚成大片的血泊。他呆呆地站着,只身一人,不知所措地痛哭着。

 

扎克伊尼德不再等待,破坏的本能重新占据思维。它双手交握,宛如祷告的僧侣,四柄长枪缓缓消失在空气中。那是灭世的审判,为了灭绝一切生命而存在,连空间也因此扭曲,其真形渐渐变得不可观测。

审判被终止了。

像是宏大的交响乐忽然被按下静音,气流突兀地回归平静,片刻后可怕的嘶吼撕裂了所有人的鼓膜!大剑深深地插进了它的胸膛,将它贯穿,那里正是扎克斯拼尽全力留下的破甲的伤痕。巨虫狂乱地挥舞着肢体,挣扎着要甩掉竟能伤害它的东西,然而克劳德却稳稳地固定在它身上,生硬地撕裂着它的身体。

扎克伊尼德一顿,忽然伸展双臂,更多的手臂从身后扬起,如同牢笼般将少年的身躯死死地锁定。审判之枪重新浮现,调转方向,疯狂地刺入克劳德的后背,也刺入自己的身体,将彼此一遍又一遍贯穿。骨骼在粉碎,内脏被搅成肉泥,少年如同人偶般伴随攻击晃动,直到身上再没有一片完整的组织,软绵绵地瘫在它的怀中。碎肉从缝隙中漏下,污血滴滴答答流成一线。

搭在剑柄处的手忽然抽搐了一下,重新紧握。

残存的肉块忽然扭曲膨胀,以惊人的速度重新聚合成人类的形,大剑强硬地将扎克伊尼德的上半身连同死把审判之枪一并撕裂!

从破碎的牢笼中脱身而出,克劳德重重跌落在地上。这一次不再深陷地面,他失去了太多的身体,也摆脱了极度不协调的质量。然而没有喘息的机会,扎克伊尼德短暂静止的身体再次动了起来,失去的上半身也以同样的迅猛再生,虫足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双眼,猛地踩爆了他的头颅!

 

“啊。”单调的音节。

他也许是在惊讶。不知为何会这么认为,但是头颅并不是自己的要害,那只是身体的一部分。但是身体也不是要害,只不过是为了存在而维持的一种状态。真正的他……真正的他是……概念

 

大剑终于不再是模糊的雏形,清晰的锯齿与机关结构分毫不差地咬合在一起。咔哒一声轻响,最终之剑解放了完全的姿态,六柄形态各异的利刃浮现在空气中,散发着纯粹的杀意。扎克伊尼德感受到了其中的威胁,躁动不安地扬起身躯,却发现脚下的生物不见了。

第一柄剑削去了它的足。

扎克伊尼德嚎叫着,庞大的身躯轰然落地,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能力。断肢不断地流着血,无论如何拍打地面,最终却没能再生出来。

第二柄剑斩断了它的腰。

人形和昆虫的连接处断裂开,两边都剧烈地抽搐起来。克劳德站在它面前,面无表情地俯视两端的肢体,直到属于昆虫的部分失去了动静。

第三与第四柄短刀交叉着插入人体的脊背。它猛地撑起身体,暴怒地向他嘶吼,于是连同嘴部被第五柄长剑穿透,只剩两只眼球惊恐地转动。迎接它的是最后的大剑落下,六把兵器同时引爆,世界陷入耀眼而柔和的白色之中。

 

 

 

他看见了星星。如此明亮,如此静谧,孤独而又永恒。他孤零零地站在大地中央,向天空伸出双手,不知名的歌声将他环绕,引领他融入群星之中。

“克劳德……”细微的呓语拉回了他的注意。

他歪歪脑袋,忽然困惑地吐出几个音节,“超究武神霸斩?”

下一秒肉体崩散,如同雨水般淅沥沥落下。植物再次生长,伤痕开始愈合,生的力量重新充盈在大地上,就像扎克伊尼德从未出现过一样。

然后,再无一丝踪迹。

 

 

 

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。

爱丽丝猛然从噩梦中惊醒。她不记得是怎样的梦,只觉得冷汗涔涔,湿透了睡衣。她睁开眼,简陋的木头房梁出现在视野中,木纹在黑暗中扭曲变形,诡谲万分。她偏头,艾米莉亚熟睡着,呼吸平稳,没有被这小小的骚乱所惊扰。白天的工作实在是太累了。爱丽丝再度闭上眼,不安与躁动却折磨着她,迟迟无法进入梦乡。

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……自从爸爸在眼前被射杀……妈妈毫无声息地倒在血泊中……

她蜷缩着,咬紧牙关,剧烈颤抖,强烈的负面情绪涌上。不……不能这样……明明已经决定了不能再被过去所困扰。可是星球的窃窃私语接连不断,与以往任何一次骚动都不同,深深地影响着她的精神。

如果她不是古代种,是不是就不必遭遇这些不幸?而如今星球还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?她失去的还不够吗?

爱丽丝无法忍受地坐起来,脚踏上地板,吱呀一声,吓了一跳。艾米莉亚皱眉,咕哝了几句梦话,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。爱丽丝松了口气,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,来到厨房,靠着一杯凉水稍稍镇静下来。她捂着胸口,心脏依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,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。不安的预感愈来愈严重。她盯着滴水的龙头,一滴,两滴,最终受不了地叹了口气。

“你们就是不打算放过我,是吗?”

她无奈地换上简单的裙装,套上靴子,又随便拿了一件外套披上。悄悄打开家门,又转身锁上;夜色因为人造灯光而明亮,道路一览无遗。

 

少女无声地穿行在影影幢幢的阴影中,避开鼾声价响的流浪汉、迷迷糊糊的醉鬼还有无所事事的混混。偶尔的,她会抬头仰望上方的灯光,帷帷天幕的间隙里露出少许漆黑的深夜。米德加是没有星星的。尽管她一直畏惧着真正的天空,但是有时候,却也会想念雪原村的星夜与极光。

教堂里静悄悄。当爱丽丝踏入领域时,忽然一切噪音都消失了,过度的安静令她绷紧神经。靴子一下踩进水洼里。水?最近有下雨吗?爱丽丝后退了一些,脱下鞋子,放在一旁,然后轻轻淌进一汪小小的湖泊中。水没过了她的腰,裙摆令人不适地漂浮起来,缓缓摇荡。

“我应该做什么?”她问道。

只有回音应答。

静静地站了会,直到夜里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喷嚏。又过了会儿,还是没有任何动静,已经冻得打颤的爱丽丝噘着嘴,忿忿往回走。真是蠢透了,大半夜的,跑来泡在水里。但愿艾米莉亚没有因为口渴或者夜急起来,而且她还要想办法把这身弄干……

涟漪一圈圈荡开。

“谁?”

无人回应。

但是她的心揪了起来,不知为何,想起了克劳德。初次见面时,男孩抱着她哭泣,化不开的绝望堵得她心里发慌。她没有办法放着他不管。就是没有办法。好似他是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,也许比她自身还要重要。

爱丽丝重新回到中央。这一次,她屏住呼吸,闭上双眼,沉入了冰冷彻骨的池水中,静静地祈祷着。她想着男孩海蓝色的眼睛,淡金色的头发顺服如鸟羽,被她绕在指间拨动来弄去。还有他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,那些烦恼、挣扎还有希冀,阳光下他的睡脸是那么宁静美好。

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。

 

爱丽丝猛地浮出水面,大口大口喘着气,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。

男孩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,毫无生气地闭着眼,湿哒哒的金发软软地垂着,水珠滴滴答答落下。爱丽丝试探性地、小心翼翼地抱住他,被冰冷的体温和过缓的心跳所惊吓,手忙脚乱地带着他往岸边走。

啊……要怎么跟妈妈解释呢……

 

 

 

 

[1]无火的余烬,出自黑暗之魂

[2]BC的最终BOSS

 

#最想写的场景排行第三,不晓得有没有将我想象中帅气的战斗表现出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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