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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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罗门之钥 - 07

07. 野蛮人之源

断过的骨头,愈合之后会变得比原来更加强壮。

这是亚玛撒传授的经验。虽然押沙龙不明白其中道理,但事实似乎确实如此。他握拳-舒掌交替了一会儿,花了点时间习惯稍稍变得生疏的右手,又隔空抡了几拳砸在桌子上,不管是不是错觉,反正在神官与阿尔玛的双重加持下,是真的比较耐痛了。

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,原本打算悄悄溜进来的男孩吓了一跳,看见押沙龙坐在客厅等着时,小小地哦了一声,佯装讶异,“你的手好了?”

“你去哪了?”押沙龙敲桌子。

所罗门移开视线,忽然打了个嗝儿。押沙龙看着他油汪汪的嘴,狐疑地眯起双眼,“你吃什么了?”

“怎么杵在门外不进去——?”

慵懒的声音响起,大门被完全推开,比拿雅堂而皇之登堂入室,看见主人在的时候也不客气,从皮甲里摸出个油布包扔桌上,便擅自在押沙龙边上坐下了。“给你留的。我还从没打到过这么大的兔子,至少有十几弥拿。活成精了,灌了足足六桶水才跑出来,幸好高地这边水泡子多,找水容易得很。然后就地用火燎了毛,又抹上盐巴、蜂蜜还有迷迭香——”

想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,必先攻略她的孩子;而想要攻略一个孩子,必先让他吃好喝玩好睡好。小孩子嘛,总是很容易满足的。尽管所罗门不是阿尔玛的孩子,不过也差不了多少。

“你胆子挺肥啊,”押沙龙根本不管比拿雅,向所罗门怒目而视,“竟然随便吃来历不明的东西!”

“嘿,怎么说话呢,哪来历不明了?”比拿雅发出抗议。

“就是,就是。”所罗门赶紧应和,“再说他两句。”

“怎么跟我说话的!” 押沙龙拔高了声音,看见男孩这狗腿样就气不打一处来,怎么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处处顶嘴?“小心我去跟撒都告状!还有你——”他瞪了比拿雅一眼,“不要随便给他食物,你难道不知道以色列人不能吃兔肉?”

“你自己还不是吃得挺香……”

“他是祭司,是要恪守戒律的祭司!”

说实话,押沙龙根本不在意所罗门守不守戒律,但是对于他这种毫无保留信赖任何人的态度异常恼火,恨不得戳着他的脑门让他出去罚站。但是他又知道,这是行不通的,你永远也想象不出这小鬼能用什么套路偷懒。

比拿雅琢磨片刻,反正祭司那一脉总是有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行为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考虑到这两人的年纪,比拿雅只能得出一个结论,然后对这个叛逆王子肃然起敬。比拿雅就喜欢这种极具叛逆精神的人。

“行啊你,为了报复你父亲,把祭司都给偷出来了?”

“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?”

比拿雅清了清嗓子,“正事。”

但是押沙龙忽然做了个暂停的手势,噔的一声站起来,快步走向内间——达买本来是要分给他一栋独院的,但押沙龙以不需要过分的享乐为由拒绝了,因此现在住的是能直接眺望拉姆湖的一个套间——他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,把悄悄溜进去的所罗门从床上拎下来。

“起来!洗脸!自己洗!”

比拿雅心情微妙地想这年轻人怎么这么暴躁,前些天见到的时候,分明是个虽然有些高傲,但傲气中不乏沉着冷静的优秀战士,难道只是一种伪装?他探头瞥了一眼内室的布置,又想,把铺着柔软皮毛的大床让给一个占不了多少位置的小孩,自己去睡仆役的位置,这又是一种怎样崇高的精神啊。

 

事实是,头一天搬进来的时候,还未来得及卸下行李,所罗门已经飞快地把房间研究了个遍。然后他黏在主卧的大床上扎了根,又像头白色的小海豹,身体一动不动,就抬个头瞅押沙龙。他的眼神分明在说:我的,这是我的,谁要跟我抢,我就一直这样盯着他看。

如果只是跟他分享一张床,押沙龙倒并不介意;问题是晚上所罗门会把脚踹他肚子上,就为了暖脚丫!那还不如让给阿尔玛,让他们两个自得其乐去吧。

不过总的来说,押沙龙也是需要一张硬床的,他喜欢用艰苦的条件磨炼意志。大度一点,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。

 

“好了,你说吧。”

把男孩赶去洗脸后,押沙龙终于能够好好说话了。由于那些野蛮人或者说游匪之流,一般只在冬季出没,达买王一般会在这段时间特别抽调一支临时的骑兵部队加强守备。而这一次,押沙龙应该是分配在比拿雅手下的。

比拿雅清了清嗓子,语调也变得严肃起来,“押沙龙,你老实说,阿尔玛是不是你的女人?”

“???”

押沙龙看着比拿雅红中泛紫,紫中泛青的鼻子,不禁想,如果自己再添上一拳,会是怎样美妙的光景呢?但无论如何,他还不想太快失去一个不错的手下人选。“是又如何,难不成你还要跟我抢?”反正有个把女人,于名声无碍,“为了你自身安全,我劝你不要打她的主意。”

孰料比拿雅当即义正言辞地控诉:“你都有那么多女人了,如果不能爱惜她,就给她自由!”

“我什么时候有女人了?”押沙龙惊了。有没有是一回事,被诬陷则完全是另一回事。 

“怎么没有了?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女人进出你的房间,仆役和卫兵之间早传开了。什么时而是娇俏活泼的小鹿,时而是危险优雅的猫咪,时而是美艳魅惑狐狸……达买王都知道了,高兴的说『好小子,有我年轻时的风范』。”他模仿得惟妙惟肖的,令押沙龙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绝望,“还让我转告你,年轻人精力旺盛可以理解,但也要注意身体。”

啊。是阿尔玛。

押沙龙捂着眼睛,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,“她不是我的女人,只是普通的仆役。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。”

“要多少钱才能放她自由?”比拿雅又问,“你随便说,我现在开始攒。”

和其他地区的奴隶制不同,以色列本身是没有奴隶制度的,仆役只需服侍七年便可获得自由;不过,女人和孩子并不在此列。他们是永远属于主人的。

“她是自由的,你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就行,不用问我。” 

“好,有你这句话,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。”

赶紧带走,押沙龙默默地想,完全忘记了谈话最初目的,甚至连“你凭什么当我朋友”这种话也没想起来,只顾着期待比拿雅戴上那鲜艳又明亮的绿帽子。

 

比拿雅郑重地向押沙龙道别,出了门,不一会又折了回来。

“阿尔玛应该在厨房。”押沙龙补充道。

“不是,”比拿雅搔搔脑袋,“忘了跟你说剿匪的安排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 

“你又要开始讲故事了吗?”

所罗门从隔间洗完脸回来,身后跟着金眼的护卫。比拿雅有点惊讶,因为这么个大活人在仅一墙之隔的地方,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,如果不是自己有所懈怠,就是对方掩藏得太好。他再一次暗中感慨,这么一个厉害人物,只作为押沙龙的护卫实在可惜,应当想办法给他在军队编个位置。

“小孩子别听这个,去玩吧,回头我给你做个弹弓打兔子。”比拿雅并不想在他面前讲些太过血腥的东西。

“没事,他想听就听。”押沙龙倒是一点也不在意。

男孩爬上高脚椅,马加锡亚放下托盘,一人一个杯子,开始注入热水。轮到比拿雅时,他摇头用手盖住杯子,示意不必了。他不想这样折辱一名战士。他看向押沙龙,“要不到时候我把你的护卫也编进骑兵队里?这样一个身手了得的男人,不要浪费了。”

“我可不是他的护卫。”马加锡亚冷哼一声,对于自己竟然被归在押沙龙名下,还是有点恼火的。

“如你所见,我可使唤不动这家伙。”押沙龙摊手,“他是所罗门的人,你问他。”

“你想去吗?”所罗门随口问道。

“免了。有你一个已经够了,还想让别人使唤我?”

“喔,他不想去。”所罗门这么告诉比拿雅。

 

不是押沙龙的护卫,倒没让比拿雅多么惊讶,反而觉得理所当然……但是,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?一个疑惑消失了,更多的问题却接连不断。比拿雅不解地看着所罗门,男孩正悄悄暗示马加锡亚给自己多倒点蜂蜜,但是眼看押沙龙又要暴躁,不得不委屈地妥协,只加了一点点便作罢。

虽然很好奇,但再这样下去永远没法讲正事了。比拿雅暂且按捺下疑问,从更重要的部分讲起:“按照往年的规律,那群野蛮人大概在提别月末或者细罢特月初的时候出没,你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熟悉一下旗语和其他一些暗号。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,就在我的小队当副手,从明天开始训练。”

“野蛮人很厉害吗?”所罗门发问。他捧着杯子,被烫了一口,皱着脸开始吐舌头。

“不厉害。但是很野蛮。”一句可有可无的废话,比拿雅想。但是他总不能告诉这孩子,有时候基述这边的侦察兵会被扒了皮吊在树上,等发现的时候,已经是根白里透红的冰棍了。“从单体作战能力来说,他们确实是有些优势的,但游兵散勇在正规军面前,是绝对的不堪一击。”

“既然不是对手,为什么会让你们这么头痛?”

反正本来就是要讲一遍给押沙龙听的。比拿雅继续解释道:“我们有固定营地,他们没有,这就是问题所在。艾萨玛逊、哥兰、亚斯塔禄,这些主城都有足够的守备军,但是更广阔的农田,就难以保护了。往往当我们接到情报再出兵,他们已经逃之夭夭,留下一片狼藉的残骸。更多的时候,我们只能利用轻骑兵的速度,尽量在这些地方巡逻警示。”

“我有一个问题。”所罗门孜孜不倦地提问,“如果野蛮人可以从旷野和农田绕行,为什么达买王说,当初他在亚斯塔禄拦住了大卫?明明大卫王也可以从这些地方绕过去的。”

 “没什么可奇怪的。”押沙龙蹬着桌腿,椅子向后一仰,摇摇晃晃保持着平衡,“父亲固然可以带他的部队绕过亚斯塔禄,但是这样一来,不就等于在几座主城之间被夹击了吗?而且他们人很多,一旦后勤补给被切断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
“唔……”所罗门若有所思。

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而言,确实有些复杂了,不过对于押沙龙的见解,比拿雅还是非常欣赏的。他开始有点明白,为什么亚玛撒特地来信请求他照顾这个少年了。假以时日,未必不是另一个王国元帅。

“怎么了?”押沙龙忽然坐直了身子,颇感兴趣地向所罗门询问。

“我在想,这些野蛮人是哪来的。”

“居无定所,没人知道哪里来的,否则早打去他们老家。我在基述待了八年,不过更早的时候,基述就面临这样的问题,只不过近些年越来越严重了。”

“真的是这样吗?”所罗门托着腮,弯起眼角。

也就是从那一刻起,比拿雅隐约觉得这个孩子有问题。

当然他很快会知道,其实是很大的问题。

男孩在桌子上点了寥寥几笔示意。比拿雅没带地图过来。但是对于他们这种行军打仗的人而言,地图就在脑海中,随便说几个名词都能有所对应。“你看,简单地排除一下。基述西南皆是以色列的领土,所以野蛮人不可能从西南来。东边是内夫得沙漠,那里的贝都因人虽然是游牧民族,但骑着骆驼上高地?太奇怪了。既然如此,这群野蛮人就只能打北边来。”

“你说的这些,也有人想过。”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推测,不过由于对现状没什么帮助,并没有人深究,“但这不妨碍我们捉不住他们的主力。”

“不是哦,这才是问题的关键。”那漂亮的脸蛋、无辜的眼睛,因为过于成熟的话语变得分外诡异。有那么一瞬间,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比拿雅感到一阵寒意,仿佛所有的秘密都被看穿,自己在男孩面前无从盾形。“十五年前大卫打残了北边的亚兰人,从锁巴、亚扪到大马士革,他们的血染红了加利利海,数天才渐渐散去。如果这就是野蛮人的来源呢?又或者,他们混入了本来的野蛮人当中?”

“比拿雅,你自己也说了:其一,野蛮人总是在遇到基述主力前逃之夭夭,你们从没有正面撞上过;其二,戈兰高地多沼泽水泡,不熟悉地形无法快速行军;其三,野蛮人能精确且快速地寻找到村庄,通过掠夺进行补给。”所罗门笑眯眯的,也许只是为解开一个谜题而欢欣鼓舞。他笑起来非常纯粹,就和逮到兔子、啃起烤肉时一样的快乐。“你不觉得,这些特点拼凑在一起,未免太巧了吗?”

比拿雅迟疑了,“你想说什么?”

“基述不是接纳了不少锁巴的流亡者吗?”

 

“不可能!”

比拿雅一个拍桌,杯子一跳,押沙龙反射性一接,扭头就看见所罗门手忙脚乱地打翻了杯子。马加锡亚重重地叹了口气,把他从位置上拎起来,看看有没有烫到。

押沙龙瞪了比拿雅一眼。

“这是不可能的。亚米利来投奔基述的时候,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,在这待了十几年,早已是一个彻底的基述人,犯不着做出这种事。尽管他来自锁巴,但是这么做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。”

比拿雅没有说出来的是,他的挚友利逊就在亚米利麾下。如果真是这样,利逊在其中又会扮演什么角色?于情于理,比拿雅都不愿往这个方向去想,那个傻大个要是有这么聪明,就不会被人欺负了。

但是他又明白,所罗门所言非虚。像野蛮人那种打一仗换个地方的战术,没有足够迅捷的消息支持是行不通的,饱受其害的农民和牧民不可能替他们通风报信,那么,情报确实只能是从军队泄出去的。除非能找出第三种信息来源,否则没法解释为什么野蛮人每次都能避开基述的主力。

占卜?星象?预言?

那种东西,要是有那么便利倒好,基述可不缺神官。

“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。这么做对那个内应有什么好处。”所罗门一点也读不懂气氛,“当然,关于这点我也有几个猜测——”

“够了。”押沙龙头痛地让所罗门闭嘴。他让男孩旁听,是为了听听他的意见,而不是为了让他把比拿雅惹毛的。为什么男孩在这种事上总是如此的有天赋?“这些都是猜的,没什么证据。”他看着比拿雅,谨慎地说,“至于真相是什么,半个月后,试一下就知道了。”

对此,比拿雅无话可说。

 


 

阿尔玛从厨房带回来淋了树莓酱的烤奶酪,以及裹了黄油、坚果、蜂蜜的果仁饼,空气里弥漫着奶味的甜香。她想象着男孩咬上一口后的幸福表情,不由得微微一笑。推开门,却看到押沙龙正严肃地教育所罗门,所罗门小鸡啄米似的嗯嗯嗯,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。她和马加锡亚交换了一下视线,后者无所谓地耸肩,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。

倒不如说,看所罗门吃瘪对他而言很有趣吧?

“这里不是圣殿,没有人会像撒都一样宠着你。不要以为有恶魔跟着,你就能为所欲为,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……”押沙龙说得口干舌燥。末了,看男孩可怜兮兮的样子,觉得也差不多了,“知道错了吗?”

“呃,大概知道了。”

押沙龙不放心,“错哪了?”

“……不应该吃兔子肉?”所罗门小心翼翼地瞅他。

押沙龙一口血梗在喉头。他深刻地意识到,撒都的脾气是真好——用不着其他人动手,他现在就想把男孩掐死。

 

“呀!阿尔玛回来了!”

所罗门如遇救星,正要往阿尔玛那跑,被押沙龙眼疾手快揪着后领捉回来。所罗门连忙找到借口,求救似的向女巫伸手,“阿尔玛,我有颗牙在晃,能帮我看看吗?”

押沙龙一愣,放下所罗门。

所罗门一溜烟扑进阿尔玛怀里。啊,安全的味道。啊,甜美的味道。

“让我看看……”闻言,阿尔玛放下篮子,蹲下来托着所罗门的下颌,让他张开嘴,拇指轻轻摇着那颗松动的下门牙,“嗯……是有点松……”

然后,她冷酷无情地把牙掰了下来。

“!”

所罗门瞪圆了眼睛,震惊地看着她,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呆滞的样子让阿尔玛笑了出来。然后他捂着嘴,一脸地不可置信地尝到了血味,小心地舔了舔,发现自己的牙是真没了。他如遭雷劈地倒退几步,眼中充满了对背叛的痛诉。

“来,收好。值得纪念的第一颗。”阿尔玛把那颗小小的牙齿放在男孩手心。

“你能把它安回去吗……”所罗门含糊地问。他就关心这个。

阿尔玛摇头。“安不回去的。”

所罗门看起来快哭了。

“乳牙掉落是长大的象征哦。”阿尔玛摸摸男孩的小脑袋,“长大就是这样的,要失去很多的东西,但失去的同时也会得到其他。也许难以评判得失的好坏,但是最终,它们的存在总是恰如其分,不多也不少。”

所罗门似懂非懂,“你是说……能重新长出来?”

“没错。”

所罗门猛地看向押沙龙,就看见他那血缘上的哥哥舔了舔牙齿,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,“我早长好了。”

 




被这插曲一打岔,即使押沙龙想再说点什么,也没了气氛。

这倒是令押沙龙产生了一种全新的困惑,为什么所罗门好像什么都知道,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?他看着男孩,此时正因为说话漏风而唉声叹气,转眼却又为小甜点乐开了花……真叫人摸不着头脑。

 

这天稍晚的时候,押沙龙发现男孩蔫蔫地趴在窗台上,眺望着远处风景,即便吹着冷风,也半天没有动弹。平心而论,让一个孩子整天待在房间里,确实是挺无聊的;这里还没有圣殿的藏书,也难怪所罗门老想着溜出去。这种想法,竟让押沙龙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愧疚。

“所罗门?”

“嗯。”

“明天帮我把那包硫磺送了。”差点忘了这回事。

“喔。”

“……”

这是在……闹别扭?

本质上来说,押沙龙并不是那种会讨好别人的家伙,他也不管所罗门,往炭火盆里添了些煤炭,便径自在小床上睡下了。暗红的火光明明灭灭,闷烧成灰色的时候,发出噼啪一声轻响。

押沙龙猛地翻起来,又佯作若无其事地问:“你在看什么?”

“拉姆湖。”

“有什么好看的?”

“它很有趣啊。”所罗门理所当然地说。他一定不明白,他的“有趣”在别人看来有多么奇怪。“今天早上就在想了,我们乘船过来的时候,约旦河已经飘着浮冰了吧?戈兰高地比平原要冷得多,可为什么拉姆湖直到现在也没有结冰呢?”

押沙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。黑夜里,高原被一层稀薄的雾气所笼罩,朦朦胧胧的,犹如浸润在乳白色的牛奶中,又有冰晶细碎的光芒闪烁。深深浅浅的积雪铺开在沃野上,而新月碎在那一汪闪耀的湖水中,随着粼粼波光荡漾开去。

“这有什么奇怪的,过几天就冻上了。”

“你说的也有道理。”

“你是不是……不高兴……?”

所罗门忽然回头,稍加思索,恍然大悟,“这你这几天这么暴躁的原因吗?”

押沙龙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。所罗门嗷的一声捂住后脑勺,又歪着头,碧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他,等待下文。

他是故意的。就是在装可怜。

押沙龙和他对视了一会,移开视线,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其实他从前几天开始就有点在意。自从来到基述,自从那一晚,一直有什么地方怪怪的,但又说不上来。他不喜欢这种感觉,但是他也不会做出退让。

 

“下午你没说完的那几个猜测,到底是什么?”

“猜测就只是猜测,在被证明为事实前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
“很好。”押沙龙点头,“从明天开始,你没有零嘴了。”

所罗门重重地叹了口气,看起来就像在感慨这人怎么这么幼稚。他眺望着盆地,那在月光下似乎微微发亮的银白大地,张口又是那种在圣殿沾染的神棍式语气:“押沙龙,你知道‘因果’吗——”

“我只知道,如果你再不好好说话,烤兔肉也别想了。”

所罗门从善如流,跳过分析直接进入结论部分:“给野蛮人通风报信的人,并不想帮助他的族人;恰恰相反,他更希望毁灭他们。看似蛮狠的野蛮人,其实也只是牺牲品罢了。”

“???”

押沙龙这才意识到,也许所罗门平时说话的风格,只是为了照顾那些思维跟不上他的普通人。但是他刚说的让男孩好好说话,现在再让他解释,未免也太丢人了。泄愤似的抓乱男孩的金发,押沙龙再次翻回自己床上,末了,哼了声:“别瞎看了。睡了。”

他还是有些将信将疑,目光在黑暗中闪烁,久久不能平静。一边觉得要真被所罗门说中了,有种运筹帷幄的放心感;一边又知道,其实自己并不希望所罗门真的能猜中。

反正到时候如果真抓到内奸,会知道真相是什么的。只不过,等待的这半个月恐怕真的很难熬了。

押沙龙裹紧毯子,不再多想。

 

所罗门并没有马上回到有阿尔玛的温暖被窝。他托着腮,凝视在白雪的包绕中略显深邃的拉姆湖,那沙弗莱石般透亮的眼睛,也随之幽暗起来。窗外凛冽寒风吹拂,却并没有掀动他的发梢,连带的、宽阔的窗台甚至不见一点积雪。

金眼的恶魔坐在窗台上,背靠着窗框,一只手搭在膝盖上,恰到好处地遮蔽了严寒。

“马加锡亚,你说,那湖里藏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呢?”

但是他又马上苦着脸,舔了舔牙缝,不晓得明天该怎么出门了。






 @且听乂风吟 ,图太好看了,上色越来越厉害了!ヾ(@^▽^@)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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